谢锦裀吃完后,心口那点暖意还未散尽,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挪向了门口。
廊下的风带着些微草木清气,拂过脸颊时,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她扶着雕花的木门框站定,目光缓缓扫过院子四周。
青砖铺就的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墙角蔓延着几株爬山虎,绿得发亮的叶子正顺着斑驳的墙皮往上攀。
东侧廊下摆着两只半旧的青花缸,里面养着几尾红鲤,此刻正甩着尾巴,搅得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
西边靠墙处搭着个葡萄架,藤叶爬得浓密,只是还没到结果的时节,只余一片郁郁青青。
院周围的几颗枇杷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叶隙筛下来,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几只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又忽地扑棱棱飞起,掠过墙头不见了踪影。
一切都静悄悄的,带着旧式宅院特有的安稳气息。
不像现代都市里永远嘈杂的车水马龙,这里的静,是能听见风过叶响、虫鸣鸟叫的。
谢锦裀望着这方小小的天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温润的木纹。
前几天刚来时,只觉处处陌生压抑,此刻再看,竟从这寻常景致里看出了几分平和来。
“殿下,风大,仔细着凉。”红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手里捧着件薄披风。
谢锦裀回过头,接过披风拢在肩上,目光又落回院子中央那方小小的天地。或许,沈姨的粥带来的,不只是熟悉的味道,还有让她试着去接纳这异世生活的勇气。
她向红曦问了句:“我爹呢?”
红曦道:“王爷在前殿处理政务呢。”
红曦带着谢锦裀走过半月门,来到了前殿,前院里仅有一棵枇杷树,高约四五米,粗壮的树干拖着繁茂的树冠,枝叶向四周舒展,绿意厚重。黄橙果实缀于枝间,花叶和青黄果同存,生机饱满。
她想起她现代家中也有一棵枇杷树。
她正望着那树出神,目光忽然被枝头飘动的红纸片攫住了。几张裁得方整的红纸用细麻绳系着,风一吹便轻轻摇晃,上面用墨笔写着字。
走近几步细看,谢锦裀的呼吸猛地一滞,脚步像被钉在原地。
那纸上的字,并非这个时代常见的簪花小楷或行书,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现代简体字。
更让她心头剧震的是那三个字:
我爱你。
笔画算不上工整,甚至带着点潦草,却字字清晰,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她深埋心底的惊涛骇浪。
怎么会?
这古代怎么会有简体字?怎么会有这句属于现代语境的告白?
她死死盯着那几张红纸,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穿越而来的惶恐与孤独从未像此刻这般汹涌,仿佛这方陌生的天地里,突然撕开了一道裂缝,露出了她魂牵梦萦的故土的影子。
是巧合吗?还是……
谢锦裀猛地抬头,望向紧闭的院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这院里,除了她的父亲,还藏着什么秘密?
谢锦裀的指尖冰凉,目光死死胶着在那几张红纸上。风卷着纸角轻轻拍打着枇杷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却像重锤敲在她心上。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廊柱上,木柱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披风渗进来,让她打了个寒噤。
“殿下?您怎么了?”红曦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见她脸色煞白,慌忙上前扶住她,“是不是头晕?要不咱们先回去歇歇?”
谢锦裀摇摇头,声音发颤:“红曦,那树……那红纸上的字,你见过吗?”
红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眨了眨眼:“见过呀,是王爷当年亲手系上去的呢。说这枇杷树是当年王妃亲手栽的,如今用这些红绸祈福,盼着小姐身子早点好起来。王爷每次看着那红绸出神呢。”
爹?
谢锦裀的心跳得更快了。她那位素未深交的父亲?他怎么会写简体字?还写下“我爱你”这三个字?
“爹……常写这样的字吗?”她追问,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红曦愣了愣,随即笑了:“哪能呢。王爷以前虽是将军,但也饱读诗书,一手小楷写得极好,府里的账册都是他亲手誊抄的。就那日挂红绸,不知怎的,王爷说想自己写几句心里话,还不让旁人帮忙,关起门来写了半晌,出来时手里就攥着这几张纸,说是字丑,让我们别笑话。奴婢当时也没细看,只当是些祈福的吉利话呢。”
关起门来写了半晌?字丑?
谢锦裀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个饱读诗书的古代举人,突然写下现代简体字,还特意避开旁人……这绝不是巧合。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我进去见见父亲。”
不等红曦应声,她已推开虚掩的院门。
院里静悄悄的,正屋的窗棂半开着,隐约能看见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正临窗而坐,手里握着一支笔,似乎在看书。
锦儿?怎么过来了?”谢清晏放下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起身,“身子好些了?”
谢锦裀望着他,喉头哽得发紧。眼前这个人,是她在这异世的父亲,可他却和照片中的爸爸长得一模一样,难道死人也穿越了?
她定了定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爹,女儿好多了,过来看看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桌案——那上面铺着宣纸,砚台里的墨还未干,旁边散落着几张废纸。
谢清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笑道:“刚在看些旧书,让你见笑了。”说着便要将废纸拢起来。
爹,”谢锦裀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院外那棵枇杷树上的红绸,是您写的?”
谢清晏的动作顿住了。
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谢锦裀,温和的眼神里渐渐浮起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沉默在父女间蔓延,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谢清晏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落进深潭的石子:“锦儿,你……看懂了?”
谢锦裀默默点头。
谢清晏继续说道:“那些字是你母亲写的,锦儿,看的懂,或许是母子连心吧。”
真是荒诞。
谢锦裀内心有些失落:原来去世的母亲 ,才是穿越者。
“她那时教我写。她总说,‘爱’字要写得松快些,太用力反而显得生分。”
父亲的声音低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我学了好久,写出来总带着股硬邦邦的劲儿,她就笑我,说将军写情书,倒像在写军令状。”
谢锦裀愣住了,指尖还残留着红绸上细腻的纹路,那三个字被岁月浸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笔锋里藏着的温柔。
原来父亲每次看着那红绸出神,不是在怀念自己写下的字句,而是在描摹母亲落笔时的模样。
父亲的手指在木箱锁扣上顿了顿,铜环相撞的轻响落进寂静里。他俯身取出那本黑封笔记本,封面蒙着层薄尘,被他用袖口匆匆擦过,露出底下暗沉的光。
“你娘写这些时,总说字要写得正,才像个样子。”
他递过来的手有些不稳,指腹磨出的厚茧蹭过我的指尖,“我认不全,你既看得懂……”
纸页掀开的瞬间,现代简笔字像道惊雷劈进眼底。
“皮蛋瘦肉粥”五个字带着点潦草,旁边用小字标着“米要泡半小时,水开了再下”,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这是我在这个朝代从未见过的笔画,却比任何古籍都熟悉——是穿越前课本上的字,是手机备忘录里的字迹。”
原来父亲说的“这种字体”,是母亲藏在血脉里的故乡。她写下“瘦肉切薄片”时,会不会想起超市冷柜里的包装?画那个笑脸时,是不是在想有天我会捧着本子,像看见她站在灶台前?”
窗外的风卷着掠过,我捏着纸页的手微微发颤。这个从未见过的母亲,竟用一碗粥的做法,在千年时空外,与我撞了个满怀。
谢锦裀回到殿内,将笔记本平放在花梨木案上,指尖轻轻抚过磨得发亮的黑色封皮。殿内只留一盏长信宫灯,暖黄的光晕淌在纸页上,将那些现代简笔字照得格外清晰。
第一页的皮蛋瘦肉粥做法旁,母亲用红笔添了行小字:“他总嫌姜味重,下次少放半片”。
翻过一页,是番茄炒蛋的步骤,“蛋液里加勺温水,炒出来会嫩”,字迹边缘洇着淡淡的水渍,像当年写着写着,锅里的汤汁溅了上来。
再往后翻,纸页渐渐变薄,开始出现些零散的句子。
“今日看到流星,好像手机里的许愿特效”“阿谢教我骑马,他握缰绳的手比握笔稳多了……”
最后几页画着歪扭的简笔画:一个披铠甲的男人牵着个扎总角的小女孩,旁边标着“等锦儿长大,教她认我们的字”。
翻到一页,却是歪歪扭扭的字却又掺杂着整齐的小楷字,似是父亲写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庭有枇杷树,是她亲手栽下的。那年春天,新叶刚抽芽,她蹲在院角培土,发间别着支枇杷花银簪,风拂过,簪头的枇杷花影落在泥土上,像印了个浅浅的梦。
我总笑她心急,说这树种下去,要等三五年才能结果。她却振振有词,指着枝头的嫩芽:“你看,它在长呢。”说话时,指尖蹭过他的手背,带着新翻泥土的潮气。
谢锦裀指尖悬在最后一页上方,那些熟悉的现代简笔字刚映入眼帘——像是一句未完的“最后的任务是……”,墨迹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纸页却毫无征兆地泛起透明的涟漪。
我眼睁睁看着那页纸像被无形的水浸透,字迹在涟漪里慢慢散成淡墨,边缘卷成细碎的弧度,最后化作一缕极轻的白气,从指缝间飘走了。案上只剩笔记本的封底,仿佛那最后一页从未存在过。
“怎么会……”我攥紧了笔记本,指节泛白。
震惊像潮水漫过心口,那些字到底想说什么?是母亲的遗言,还是另一个未说出口的秘密?疑惑更像藤蔓缠上来——这消失的纸页,和她穿越者的身份有关吗?是她留下的某种奇特机关,还是……连她的字迹,都留不住这漫长的时光?
殿内的宫灯晃了晃,光影在空荡的纸页位置投下一小片阴影,像个解不开的谜。
笔记本的边缘被攥得发皱,“最后的任务是……”那半句话像根刺扎在眼底,纸页消失的空白处仿佛在嘲笑我的迟钝。
那些性格里的重叠、习惯里的复刻,突然都有了最惊悚的答案——是她,真的是她。
“嘀——”
一声尖锐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炸响在脑海,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声响,是来自穿越时绑定的系统,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锋:
“警告:检测到宿主试图追溯关键时空节点,违反《时空干涉条例》第一章第三条。立即停止追溯,否则执行抹杀程序。”
谢锦裀浑身一僵,指尖瞬间冰凉。
系统的警告带着实质的压迫感,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把无形的刀悬在头顶。
原来母亲留下的最后几个字,牵扯着足以让我丧命的秘密;原来那些跨越时空的重逢,从来不是偶然,是被规则死死盯着的禁忌。
殿外的风突然变得凛冽,卷起红绸狠狠拍打窗棂,像母亲没说完的话在挣扎。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是停下,假装什么都没发现,还是不管那“立即是死”的警告,非要撕开这层时空的幕布?
笔记本在掌心烫得像块烙铁,母亲写的“皮蛋瘦肉粥”在光晕里模糊起来,忽然和现代厨房瓷砖上的水渍重合。
“不行,我不能死……必须活到最后,妈,你一定要等我!”
谢锦裀只觉脑袋昏沉得厉害,眼前光影乱晃,强撑着躺回床上,很快陷入沉沉昏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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