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烤肉后，华淳看到对面有家面包店，便想买些回去放在宿舍。他让风南先去车上，独自穿过马路去买。
选了些自己喜欢的口味，华淳还给何天昱买了几个全麦面包。免得大半夜啃面包的时候，总有双眼睛幽幽地盯着他，时不时还有咽口水的声音传来。
拎着袋子往回走，人行道正好变红灯。
红绿灯出现离谱的倒计时，华淳下意识看向风南方向。
又得让风南多等一会儿了。
路边人不算多，尤其是风南停车那附近，因为车辆来往多，更是没几个行人。
一位身穿灰色外套的老爷爷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走入华淳视线。
见老人家行动不便的样子，华淳不免有些担心。他向四周看去，并没有疑似老人家属的人跟着。
突然，老人家停下脚步，愣愣地站在原地。正当华淳觉得是不是太累了，想要休息时，拐杖从手里脱落，老人的身体也跟着倒下去。
华淳一惊，看向红绿灯。
15，14，13——
华淳急得不行，身体已经做好起跑姿势，就等着倒计时结束后以最快速度跑过去。
10，9，8——
随着倒计时进行，脑海中蓦地闪过何天昱的话。
“不过风南真是够倒霉的，没过几天，又有人来学校闹了。”
“他估计也没想到，好心扶个老爷爷，结果又被讹。”
华淳拿出手机，飞快打字：我还有事，你先回学校。
按灭手机屏幕时，倒计时正好结束。在变绿那一刻，华淳立即冲了出去。
老人家仍在原地躺着，一动不动。四周有行人注意到，但都面带犹豫，没有上前一步。
华淳理解他们，在听多了农夫与蛇的故事后，人都会害怕遇到蛇。
更何况是已经遇到两次蛇的风南。
他不可能要求风南心无芥蒂，仍然存有百分百善意，去赌一个未知的结果。他不愿风南再次受到伤害，最好的办法就是独善其身。
老人由华淳去救，就够了。
人行道在路口处，距离老人倒下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哪怕华淳跑得再快，也没办法瞬间赶到。
他第一次后悔遵守交通规则，也暗暗骂了几句为什么人行道那么远。
距离老人越来越近时，一道身影比华淳更快出现在老人身边。
华淳看到老人似乎还有意识，手颤颤巍巍地向上挪动。那人立即低下头，仔细听老人说什么。但不过几秒，那只苍老的手无力地滑落地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没有问风南还愿不愿意。
答案显而易见。
跑到时，急救电话已经接通，风南报过位置后，打开外放，放到一旁。他边拍打老人肩膀，边对电话那头说，“老人可能患有心脏病，刚刚一直重复说心脏，但没来得及说太多。”
外放的手机传来接线员的声音，有条不紊地指挥下一步该怎么做。
华淳跑到老人另一边，正想按电话里的指示开始做心肺复苏时，风南的手已经搭上老人胸口。
风南察觉对面有人，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华淳后，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转为心安。他眼神示意华淳放心，接着告诉电话那头已经开始急救，“麻烦让救护车尽快。”
“医院距离你们很近，救护车很快就到。”接线员说，“在这期间心肺复苏不能停，直到医生接手。”
许是看到有人上前搭救，不断有路人围过来。
华淳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大喊道：“麻烦散开一点，别围在一起，不然不透气！”
人群刚散开，就有一人从人群外冲了过来。
“爸，你怎么了爸？”中年男人蹲在老人家身旁喊了几声，不停摇晃老人身体。见老人没反应，看向风南，面露凶色道：“你对我爸做了什么？”
风南没空搭理男人，继续做心肺复苏。
然而这样的行为在男人眼里却变成逃避，“说话啊你！心虚了是吧！”说完，男人抬起手，明显是想拽过风南。
华淳一惊，下意识拦住男人伸出的手。情急之下，忘记手里还握着手机。
手机砸中男人的手，令他发出一声痛呼。随后男人站起身，指着华淳大喊道：“好啊你们！害了我爸之后还想对我动手是吧！”
华淳忍着怒气，冷声道：“没看到他正在救人吗？”
男人瞪着华淳，“救人？谁知道你们是在救人还是害人！我告诉你，动了我爸，我和你没完！”
一位中年妇女紧随而来，看了一圈现场情况后，直接坐到地上，“欺负人了啊！年轻人打人了！”
围观的人被这阵仗吓到，不少人往后退了一步。
“有没有搞错啊？”华淳被气得差点压不住口音，“老人家情况一句不问，上来就是闹，到底是不是你爸？”
四周也不断有人嘀咕。
“我就说别管吧，你看人好心做心肺复苏，还被认为是在害人。”
“可是也不知道老人家到底咋回事啊，万一真是这两个小年轻……”
“啧，要真是这两人，还留在这干嘛，是我早就跑了。”
“瞎说什么，你看到了？”
“就是，自己不救人就算了，还恶意揣测别人。咋了，生活过得就这么不愉快？”
猜测是风南和华淳那人见旁人纷纷指责自己，脸一红，狡辩道：“真与他们无关的话，为什么要救人？你看他儿子，就这样的人，谁愿意掺和？”
男人听到议论声，一把抓住华淳衣服，“这事没解决之前，你别想跑！”
反应过来男人的目的，华淳心里的愤怒突然消失了，变得异常平静。见过太多案例，他比大多数人都明白人性的恶。他清楚地知道，此时最优做法是什么，可……
他微微侧身，看到风南仍在做心肺复苏。他好像隐隐约约能听到风南在数数，也感受到风南手掌传来的力量。
风南还在坚持。
哪怕整个世界陷入黑暗，也用力地拉起头顶那盏灯，尽力照亮。
华淳好像感受到光了。
那他也跟着坚持吧，去赌一个可能。
“你想怎么解决？”华淳淡淡道。
男人见华淳松软下来，放开华淳，几乎没有片刻犹豫说道：“赔钱！医药费，精神损失费，通通都得给。”
“还有护工费，买药钱，我爸这段时间吃饭钱也得你们给。”妇女仍坐在地上，一副不答应就不会起来的模样。
“你想从我这要多少钱？”华淳双手环抱。
男人和妇女对视一眼，比了个数，对华淳说：“两万！”
“两万？”华淳重复一遍，原来在这两人眼里，老人家的命还不如两万块钱重要。
“两万块，一分不能少！”
“要是不给呢？”
“不给？”男人又变成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敢不给试试！今天我就让你离不开这里！”
妇女一听到不给钱，立即躺在地上哭喊。
“这也太欺负人了！”一名女生拿出手机，“我报警了，待会警察来我就作证你们敲诈勒索！”
“对，我也作证！”又有几名路人喊着。
华淳没想到会有人报警，他还以为路人们会旁观到底。
男人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嘴硬道：“谁敲诈了？关你们什么事？”随后为证明自己没错，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要不是他们害的，为什么要多余做这些？”
华淳笑了，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会做这些？因为想做一个勇敢的好人。我们会去做这件事，与事情的后果无关。”
“乱七八糟一堆，你是不是不想给钱？”男人又想动手。
妇女配合地哭喊：“没天理了！这么多人欺负我们两个！”
在一片嘈杂声中，一道声音变得格外突兀：“老人家醒了！”
华淳一听，跑去风南身边。
老人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但已恢复意识，颤颤巍巍地抓向风南，“谢，谢谢你，小伙子。”
男人也跑过来，抓着老人用力晃，“爸，是不是这两人害你？你说啊，是不是他们？”
老人有气无力道：“他救了我。”
赌赢了。
华淳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他看向风南，微微一愣后，笑意里增添了几分揶揄。
风南仍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失神地跪坐原地，呆呆地看着向他表达感谢的老人。眉间的紧皱消失了，眼底闪过太多太多情绪，不断冲击高度紧绷后的大脑，让还未得到休息的脑子短暂过载。
华淳觉得，若是这时候去问风南银行卡密码，说不定都会直接说出来。
许是察觉到灼热的视线，风南终于动了，抬头看向华淳。
华淳立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风南像是被感染，也像是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心情，跟着一块笑。
现下已经不需要华淳开口了，路人一句又一句的指责落到男人和妇女身上，砸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救护车也在这时赶到，医生接手了老人家。
老人家始终抓着风南的手，泪眼婆娑地说谢谢。
华淳趁乱靠近男人，按亮手机屏幕，展示在男人面前。
屏幕上，是一段长达八分钟的视频，右上角图标显示着该视频已上传云端。
“我录像了，从看到老人倒下时开始录的。没有直接拿出来，是希望我朋友这次的善举能得到一个好结果，我不想他伤心。”华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不论如何，他都会给风南一个好结果。
男人当即伸手抢夺手机，但华淳比他更快一步，收回手机。他只能瞪着华淳道：“你想干嘛？”
“和我朋友道歉。”华淳冷声道。
“凭什么？”
华淳：“你不愿意的话，这个视频就是交给警察的证据。”
“你！”
“两万可不是小数目。”华淳继续说，“虽然不是律师，但我是学法律的，有的是办法让你多吃免费的饭。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
男人瞬间慌了，“我道歉，我道歉。”
“还有你媳妇一起。”华淳补充。
风南好不容易把手从老人手中抽出，刚离开救护车，就看到原本态度恶劣的两人吞吞吐吐地和他道歉。
在华淳一个眼神过去后，两人道歉态度顿时变得诚恳许多。
人群散去时，华淳只觉得像是度过了好几个小时。心情起起伏伏，但好在最后结果不差，没有辜负风南的善意。
“谢谢你，学长。”正往停车处走，风南冷不丁开口。
“谢我做什么。”华淳随意道。
风南见他一副不打算邀功的模样，眼底逐渐变得温柔。他又认真重复了一遍，接着说：“有学长在，变得幸运了。”
华淳听到这话，微微挑眉，“那我给你当吉祥物？不过可不能白当。”
“学长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我想知道……”华淳停下脚步，看向风南，正色道，“你有没有想过不救？”
风南跟着停下，站在距离华淳两步的地方与他对视。他有些意外华淳的问题，但很快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华淳继续问。若是自己在经历两次被讹之后，完全不敢保证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想做个好人。”风南说。
风南的声音很轻，但落在华淳心上时变得格外重。一下又一下，将记忆深处的东西打出来。
天台，对峙，黑与白。
华淳突然想到高中时的自己，因为看了一部电影，便天天嚷嚷着里边台词。可那时的他，哪知道好人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哪怕是现在，他也不敢说已经明白。
透过风南漂亮的眼睛，他好像见到了那个，为虚无缥缈的目标坚持的自己。
现在还在坚持吗？华淳说不清楚。
“学长？”许是沉默太久，风南叫了他一声，“该回学校了。”
华淳跟上风南，“走吧。”
他现在只明白，风南一定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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