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玺从容不迫地权衡着决策，吉尔伽美什号正沿着漫长的弧线轨道环绕这片宇宙荒漠中孤独的生命绿洲，其航迹始终维系在逃逸动量与牵引重力之间微妙的平衡点上。
雎越博士的面容——无论她真实身份为何——在屏幕上闪烁游移，时而展现非人般的冷静克制，时而又被无名的失控情绪扭曲，宛若这颗绿色星球的疯癫女神。
明知雎越正在监听且无法屏蔽，谭玺无法听取船员建议，但喻向哲觉得这位指挥官本来就不会采纳谏言：他独揽大权，自然要独担其责。
当然，无论谭玺如何痛苦地思考这个问题，答案都只有一个。即便哨兵栖息地没有能摧毁吉尔伽美什号的武器，方舟舰的各个系统也完全在雎越掌控之中。气闸舱、反应堆，所有维系这方生命净土免受虚空侵袭的装置——雎越随时能让它们全部停止运转。
我们走。"谭玺最终同意道，喻向哲确信不止自己听到这句话时松了口气。"谢谢您的帮助，雎越博士。我们会寻找其他系统，尝试在那里建立新家园。这颗星球就托付给您了。
雎越的面孔在屏幕上突然生动起来，虽然动作仍近乎随机，与语音完全脱节。"当然要走。带着你们的猴群去别处撒欢吧。"
雅拉在他耳边嘀咕：" 猴子是怎么回事？"喻向哲也正暗自疑惑。
猴子是一种动物。我们有关于它们的记录——帝国曾把它们用于科学实验。它们看起来有点像人。来，我这里有图像......
" 吉尔伽美什号已经规划好航线了，"徐丹心说道。
谭玺仔细查看后说："重新规划。我想让飞船绕行经过这边这颗气态巨行星。"
但通过引力弹弓我们获取不到任何有用——
照做就是，"指挥官厉声道。"立刻......给我规划一条轨道航线。
徐丹心端庄地抿紧嘴唇。"我不明白规划轨道能有什么意义——"
"执行命令，"谭玺瞪视着雎越的全息影像厉声道，仿佛在等待对方提出异议。
随着吉尔伽美什号的聚变反应堆重启引擎，众人感受到力量场的变化。这艘方舟巨舰即将脱离舒适轨道，再次被推向浩瀚太空。
毫无预兆地，雎越的面容从所有屏幕上消失了，雅拉迅速检查了所有系统，没有发现入侵者存在的任何痕迹。
“这什么都不能保证，”她指出，“我们可能已经布满了间谍程序和安全隐患，谁知道还有什么。”她没有补充说雎越可能设定我们在深空某处自爆 ，喻向哲觉得她能忍住不提这点已经很宽容了。他在每个人脸上都读到了同样的想法，但他们毫无筹码，别无选择。唯有希望。
把整个人类文明的未来押在希望上 ，他思忖着。但话说回来，方舟计划本身不就是这样吗？
“喻向哲，给我们讲讲猴子的事吧，”雅拉提议道。
他耸了耸肩。"只是猜测，但那东西提到了一个'升华计划'。古老传说里讲的是野兽的升华。"
怎么升华一只猴子？"雅拉正研究着档案图像。"长得滑稽的小东西，不是吗？
发往星球的信号，还有那些数学公式，"徐丹心沉思道，"他们是在期待猴子们回应吗？
没人能给出答案。
“你设定好我们的航线了？”谭玺质问道。
“当然，”徐丹心立刻回应。
“好吧。那么整个宇宙都属于我们，除了唯一值得居住的那颗行星，”指挥官陈述道。“所以我们不能把一切都押在即将前往的下一个项目上，不管那里有什么。那样做太愚蠢了——它可能和这里一样充满敌意，甚至更糟。那里可能空无一物。我希望我们——我希望人类能在这里建立一个立足点，以防万一。”
“在哪里建立立足点？”喻向哲追问。“你自己说过那是唯一的行星——”
“这里。”谭玺调出了系统中另一颗行星的影像：一颗条纹斑驳、肿胀般的气态巨行星，如同地球太阳系外围的那些行星，随后画面聚焦到一颗苍白的淡蓝色卫星上。“帝国曾在地球太阳系的几颗卫星上建立过殖民地。我们有自动化基地单元，可以在那里开辟家园：能源、供暖、水培系统，足够维持生存。”
“你是提议把这作为人类种族的未来吗？”徐丹心语气平淡地问道。
“ 这个未来，不是。一个未来，是的。”谭玺对众人说道，“我们会先行出发，看看这个雎越是否给了我们有价值的东西——毕竟那里不管有什么都不会跑掉。但我们不会把所有赌注都押在这上面。我们会留下一个正常运转的殖民地——以防万一。工程部，我要一个基地单元在我们抵达后立即部署到位。”
“嗯，没错。”雅拉正在运算数据，通过吉尔伽美什号的传感器观测那颗卫星。“检测到固态氧、冰层，还有气态巨行星引力造成的潮汐加热...但距离适宜居住还差得远。自动化系统需要...好吧，很长的时间——几十年——才能把环境改造到可以留人的程度。”
“我明白。拟一份科学与工程人员的轮值表，定期唤醒他们检查进度。”当众人发出哀叹时，谭玺凌厉地扫视全场。“怎么？没错就是要回休眠舱。不然你们以为呢？唯一的区别是，在离开这个星系前我们还要多醒一次。作为物种必须最大化生存几率——我们必须在这里扎根。”他凝视着屏幕上逐渐远去的雎越世界绿色球体，脸上和语气里都明明白白写着未说出口的归乡执念。
徐丹心此时也在进行自己的模拟运算。“指挥官，我理解您的目标，但自动基地系统的测试有限，而它们将要部署的环境确实显得极端……”
“古帝国曾拥有殖民地，”谭玺陈述道。
那些都灭亡了 ，喻向哲心想。全都灭亡了。确实，它们是在战争中消亡，但主要因其缺乏稳定性与自给能力，当文明常态被打断时，它们根本无法自救。但凡有选择余地，我绝不在那种地方生活。
“全部可行，”雅拉汇报。“我有个基地模块已做好抛射准备。只要时间充足，天知道我们在下面能捣鼓出什么？说不定能建个豪华宫殿，每个房间都通冷热甲烷。”
“闭嘴照做就是，”谭玺对她说，“其他人准备重新进入休眠状态。”
“首先，”贾斯汀突然插嘴，“谁想看猴子？”
众人茫然地望着他，他咧嘴笑了。“还记得吗？我仍能接收到最后一个探测器的信号。咱们先看看周围情况。”
“你确定这安全吗？”喻向哲插话道，但贾斯汀已经把图像传到了他们的屏幕上。
无人机正飞越一片连绵不断的绿色树冠，那曾是他们遥不可及的繁茂财富。
随后视角下沉，贾斯汀操纵无人机俯冲而下，螺旋式穿过林间缝隙，灵巧地迂回穿梭于枝桠构成的网格之中。此刻展现的世界令人敬畏，宛如被交错枝干笼罩的森林穹顶大教堂，如同由树干支柱撑起的绿色天空。无人机在这片广阔如洞穴的空间中滑翔，与地面和树冠保持着同等距离。
吉尔伽美什号船员们露出饥渴而苦涩的表情，凝视着这片禁止人类触及的应许之地——一座非为人造的伊甸园。
“前面那是什么？”雅拉问道。
“没有检测到任何东西，只是视觉故障，”贾斯汀回答道，紧接着他们的视角剧烈摇晃，在半空中带着挫败的前冲势头旋转。
贾斯汀咒骂着，手指飞快地试图发送新的指令，但无人机似乎被某种无形——或近乎无形的东西缠住了。喻向哲只能看到无人机视角旋转舞动时空中短暂的闪光。
一切发生得极快。前一秒他们还凝视着前方那片无人机被莫名其妙阻挡的清晰空间，下一秒一只巨手般的阴影遮蔽了他们的视野。他们瞥见许多张开的刚毛腿，两只如弯钩般的毒牙以凶猛的速度和残暴向摄像头猛击。第二次撞击时，画面碎裂成一片静电雪花。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有些人，比如喻向哲，只是盯着失去信号的屏幕。徐丹心全身僵硬，嘴角的肌肉疯狂抽搐。雅拉则重播着最后几秒的画面，进行分析。
"从无人机和它的摄像参数推算，那东西至少有将近一米长。"她终于颤抖着开口。
"那绝不是什么该死的猴子。"贾斯汀咬牙切齿地说。
在吉尔伽美什号后方，那颗绿色星球及其轨道守卫者逐渐隐没在黑暗中，方舟飞船上的船员们对此怀着复杂的心情——至多也只能说是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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