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漫过雕花窗棂,如流水般倾泻进屋内。
澜诗夜指尖摩挲着汝窑瓷杯沿口,盏中茶汤映着灯火,明明灭灭,他就着影影灯火打量藤椅里紧皱眉峰的女人。
她的青丝凌乱散开,衣衫也褴褛,脸色惨白,整张脸只剩下拔干的唇上留着些许淡淡的粉调。
藤椅上的女子忽然颤动眼睫,像是挣脱蛛网的蝶,下一秒,涣散的瞳孔便与他视线相撞。
澜诗夜迎上正好停在他唇边的杯盏,浅饮了一口。
"你...他...是死了吗?"
苏赴雪的嗓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破碎的音节里似乎还包裹着空气里忽远忽近的血腥气,她下意识紧攥着藤椅扶手,警惕的望向眼前的男人。
澜诗夜吹拂茶汤里浮沉的茶叶,淡淡‘嗯’:“吾已经容他听的够久了。”
苏赴雪瞳孔骤缩,上下牙齿止不住的磕绊,很难想象,这会是在当今社会会发生的事。
她真的很难相信自己的耳朵,也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惊惶,茫然,无措,不可置信,所有翻天覆地的情感在她心底凝聚。
她做不到冷静的面对眼前这个一脸丛容的男人,她不受控制的哭了出来:“你到底是谁?想怎样?也想杀了我吗?”
蓦地,一道幽幽的目光攫住她,瓷盏轻叩青釉案几的轻响惊得她忍不住战栗。
触碰到他森寒的眼神,苏赴雪刚才一时间迸发出来的不理智倾刻就瓦解...
她颤颤改口:“对不起,我,我没见过死人,实在太害怕了,忘了,忘了你是我救命恩人这件事,你放了我好不好?我不会报警的,回去之后,我会忘记这里的一切,你放我走吧...”
"回去哪?"
他雍容陷进椅子内,手肘支在扶手上,指腹划过杯壁上的水珠,语气轻得仿佛在问今夜的月色。
苏赴雪倏然僵住,泪水顺着下颌坠落,在素白的裤子上晕开深色痕迹。
记忆如潮水漫卷,地震发生前十分钟,青衍正将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推到她面前,他眼镜片上还蒙上了白雾,他们约定好要去看次日的画展,要给花店进上一批最美的花,而现在,她却蜷缩在陌生人的阴影里,连他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
苏赴雪喉间溢出呜咽,那声声爆裂声至今在耳畔轰鸣,震荡吞噬餐桌时,青衍扑过来将她护在身下,记忆最后,是他额角蜿蜒而下的猩红,和他拼命护着她逃离的画面。
谁都不会预想到,他们会经历一场灾难,如果她知道,她绝对不会约序青衍去她家去吃饭,也绝对不会...
不会伸出援手,去救眼前这个男人。
青衍那么艰难的将她从那片废墟中救出,可她却...
苏赴雪闭了闭眼,望向窗外惊起的鸟雀,羽翼划破的苍穹正渗出黑压压的痕迹:“信不信由你,我只是想亲眼去确认...确认青衍他还活着。”
澜诗夜倚着木椅笑了一声,随着那道冷清的尾音渐渐消逝,苏赴雪的理智骤然回笼。
她警觉的凝视这张笼罩在明灭光影中的脸,目光却兀自停在他眼尾那颗极小的泪痣上,在那苍白的肤色上,它竟宛若凝固的血珠,既带着妖异的艳,又透着玉石般的冷硬。
他这样的恶魔也会有这样悲悯的印记?
她背脊紧绷,手心开始冒虚汗,眼泪开始更是不受控的往外掉。
她该怎么办?
如果眼前的人给她一刀,能一了百了,那她认命了。
可是,他看上去显然不会给她个痛快。
她开始想象,想象会经历怎样未知的折磨,她这一生从未害过人,兢兢业业工作,勤勤恳恳生活,可为什么,老天对她如此不公,总会跟她开一些她难以承受的玩笑?
她好痛,不知道是哪里蔓延出来的痛,她只知道她好痛...
委屈和恐惧堆积,苏赴雪双手捂着脸,无力的哭出声:“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说我本意是想救你,虽然是我误会了,可是在那一瞬间,我是真心的想救下你,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根本不会水性,忘记了自己也是从死神手里逃过一劫的人,尽管最后反而是你把我救了起来,但,也是我救你在先,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啊,你就这样把我虏到你家来,到底是何用意?到底为什么?可就算这样,我也说了,我出去后会给你感谢金,当哑巴,我只是想去找青衍,告诉他我没事,他现在肯定担心死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苏赴雪垂了双手,孤注一掷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把我救回来?你干脆也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
澜诗夜凝视了片刻那张属实狼狈的脸,他倾身向前,挑起她的下颌,当目光触及那对潮红的眸子时,他竟发现,那里包裹着灼灼倔犟。
他撤回长指,重新自紫檀木架上取了一只青玉杯盏,墨色广袖拂过桌面,带起清浅茶香,待氤氲雾气攀上他的睫羽,他垂目浅嗅:"你说,你救吾在先?"
苏赴雪被泪雾浸透的瞳孔微微颤动,她不曾想,自己方才近乎歇斯底里的质问过后,这人竟还能如此平静地回应。
她攥着衣角,看着对方烛光下的侧脸,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割裂满室浅香:"信与不信,取绝于你,若你当时不曾站在礁岩边缘,不做那令人误会的举动,我又何至于会误认你要投海?试问,好好的正常人,谁会往海里钻?不是自杀,是什么?”
烛火摇曳出细碎光影,澜诗夜半颜浸在阴翳里,庭院内掠起风,夜露卷着花香气息涌入,在屏风上吱呀作响。
见对方沉默下来,苏赴雪试探性的为自己争取机会:“那你能放我走吗?我虽然没多少存款了,但我是真的愿意拿出全部来谢你的救命之恩,你不相信的话,可以跟我去ATM机,或者银行。”
澜诗夜听不懂她又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听着这女子又是一腔赤忱诉说,他心底突然就生出些趣意,他差点真的相信,外界的人当真还有救他性命的说法。
凝神半晌后,那薄唇勾起三分玩味的弧度:“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能不能离开这里,看你的本事。”
“你真的愿意放我走?”
话刚说出口,苏赴雪就觉得自己愚蠢。
“好,好,谢,谢谢。”
她又连忙改口道谢,从椅子上踉跄起身,因为腿软,着地时,还给他跪了个大礼。
但她顾不得此时的窘境,拖着剧痛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来,跌撞着奔向门扉。
当月色吻过她发顶时,苏赴雪驻足,犹豫片刻,她转过身回望。
月华恰好漫过槛窗,将那人影镀了一层冷釉。
“我说的是真的,你既然放了我,我会准备好钱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只是,我要怎么拿给你?”
澜诗夜回望她。
她身后是溶溶墨色,素白上衣褴褛斑驳,云鬓散乱在肩头。
最惊心是那双眼--
明明疼得唇色尽失,眸光却灼亮如淬火刀锋。
庭院墙角的枝灯将熄未熄,那些被叶脉切割出的光斑,在她周身织就半幅破碎的光晕,竟让人想起雨打残荷时,最后的那抹倔强嫣红。
"一炷香之后再说。"
他忽然开口。
苏赴雪拔腿就跑...
一炷香,她拼了命也得为自己争取那一炷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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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有人可以求助?
哪里有警察局?
哪里可以报警?
深宵四合,苏赴雪蓦然惊觉自己已经伫立在一条陌生的长街上。
长街两侧建筑以诡异的对称姿态向天际延伸,棱角分明的几何结构在墨色中折射出万花筒般的光斑。
高耸的胡桃木门廊与玻璃幕墙仿佛被复制黏贴了千百次,连霓虹灯闪烁的频率都整齐得令人心悸。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视网膜残留的霓虹光潮仍在汹涌起伏,街角转瞬即逝的荧光衣饰与行人面颊上流淌的斑斓彩绘,让她恍惚间生出某种坠入异度空间的眩晕感。
她是在影视城?
“哟,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人,女子红衣轻纱,身姿婀娜,她发髻侧挽着,妆容也有些浓重,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姿态。
苏赴雪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女子突然笑了起来:“姑娘莫怕,我可不是坏人,就是看姑娘伤痕累累的站在这路中间,好心邀姑娘去处理伤口。”
苏赴雪看了眼自己的手臂,顺着她的话峰,反问道:“那请问,你有没有电话,可以借我一下吗?”
女子眉头一皱,好似有一瞬间疑惑,但下一秒,她又笑道:“有有有,随我来便是了,你这手臂上的伤得处理下,这么白的皮肤若是留了疤,那可是会令人心疼的。”
苏赴雪被半拉半架着往前走了些。
没一会的功夫,苏赴雪只觉眼前发黑,下一瞬,她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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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庭
烈壤:“主上,那女子被老鸨带去花楼了。”
澜诗夜眸光微动,玉色指尖在乌木手串上凝住:“是跟还是被带?”
烈壤仔细回忆了遍他在暗处看到的场景,道:“禀主上,是被带。”
被带?
这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澜诗夜倚着藤椅靠背,漫声:“去盯着。”
“是。”
烈壤起身,退至门口时,又听见“慢着。”
他重新往回走,在澜诗夜雅座前单脚屈膝:“主上,有何其他吩咐?”
“无需再盯,下去吧。”
烈壤微抬眼眸,倒也没再多问,起身,告退。
澜诗夜睨过门槛,檐下月色碎作满地银霜,恍然又见那女子回身时的模样,杏眸里浮着江南烟雨养出的温软,却偏要学江湖人的"必当重报"。
他垂眸,抚过腕上的珠串,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是吗?
那他倒要去看看,这误入荷池的小鱼,能翻起怎样的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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