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决被领回戚家的那年十二岁。
早上戚家的李管家来接他，陈院长把送他到车上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不舍，从办手续到离开，他一路上都在恭维李管家。
陈院长只会对有身份的人露出那种讨好的表情，这次更是卑贱地一个劲忙着点头哈腰，毕竟送走一个妓女扔下的孩子，一个最难被领养的孩子，不仅能免去一个逐渐长大的麻烦，还能获得戚家给的一大笔“孤儿院建设费用”。
齐决第一次坐在时髦的机动三轮车上，他已经换上了昨天才洗干净的衣服，可坐在旁边的李管家还是掏出了丝巾时不时捂着鼻子。他并拢双腿，双手也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缩在车座的边缘，尽力减少和李管家的接触面积。
李管家在车上说了不下三次戚家的规矩，进入戚家住宅的大厅时又说了一遍。
“你是为了保护大少爷才领出来培养的，你要敬重老爷夫人和少爷们。”
“好。”
“等下进去不能随意说话，更不准做越过自己身份的事情。”
“好。”
李管家面对只会重复着同一个字的少年没什么好脸色，把他领进戚宅大厅后最后一次命令道：
“站这别动了。”
这次齐决只是点点头。
身形高挑的少年第一次穿上干净崭新的衣服，他被大厅内里发亮的巨型琉璃吊灯照得有点晃神，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布鞋，别扭地踩着柔软的沙发垫，站在如此明亮的地方让浑身都又旧又破的他有些不适。
也是，他本来就不是来这里当少爷的，不用习惯这种富丽堂皇的豪宅。
昨天戚家的家主戚卫才来到孤儿院挑选养子，今天他就被戚卫派车接到了这里。
齐决明白戚卫是看中了他的体格和身体素质。
他从小个头就比别的孩子高，青春期开始发育后个子就一直往上蹿，才十二岁就已经长得比一米七的陈院长还要高出一个头，陈院长每次都带着他出门采购食物，所有的东西都由他拎回去......
过了几分钟，从内屋慢悠悠走出来一个头发油亮亮的中年男子，看来这人就是戚家的家主戚卫。
戚卫表情严肃，他淡然地抬眼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齐决，李管家刚想上前汇报只见戚卫摆摆手，心领神会的老管家就把齐决拉到了沙发侧面站着。
戚卫则一言不发地抽着雪茄。
过了一会儿，高跟鞋敲击木板的声音从若有若无变得清晰起来，哒哒声错落有致。
一个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当，衣着华贵的女人从外面走了回来，戚卫赶上前去拉着女人的手，他把她搀扶着坐到自己刚在坐的主位上。
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怕老婆，他们在大厅里等的人就是戚夫人。
在孤儿院长大的齐决善于察言观色，见到戚夫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时，他就看穿了那双眼中的厌恶和恨意，但他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李管家应该和你说过了。”女人故意上扬嘹亮清脆的声音和高跟鞋戳着实木地板的声音一样让人生厌。
“是的，夫人。”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嘶哑低沉，听不出情绪。
“那好，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叫影，珍惜这次机会吧，虽然会吃点儿苦头，但也不是谁都能认字吃饱肚子的。”
女人接过戚卫奉上的茶，戚卫使了个眼色给齐决，他开口淡然道：“谢谢夫人老爷。”
齐决是活在烂泥里的人，他对趾高气扬的富太太生不出好感，但她说得没错，她确实给了他一次机会。
陈院长从他八岁起就让他干大人的活计，打水、洗碗、洗衣、给更小的孩子们喂饭。
在寒风吹折院子里唯一的枣树时，他也要拖着院长的尿盆倒掉然后在刺骨的风里刷干净臭哄哄的尿盆。
他也试图逃离过孤儿院，但因为不认字也没钱，每次出逃还没跑远都会被抓回去挨一顿毒打，院长总是骂他不知道感恩，没有院里的义工奶娘，他早就死在襁褓里了。
可陈院长怎么会不知道，唯一关心呵护他长大的奶娘在他五岁的时候就被她那个家暴丈夫扯回老家打死了，院里那几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女人总在光明正大嘲笑他是妓院里的腌臜女人生出来的野种。
齐决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快乐和开心，他总是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院里的小孩也都躲着他。
齐决个长得快，院里给他的饭菜不是馊的就是别的小孩吃剩下的。
现在，他运气好来到了这里，但他不过是从一方泥潭里搬到了另一个同样身不由己的世界里，只是这次他能吃饱喝足了。
见过了夫人和老爷，齐决被老管家领下去吃完了人生中第一顿有肉的干净午食就被司机送出了戚家，他知道自己要被送到专门为权贵培养保镖和特工的野营里，说到底，吃完这顿饭，他就变成了随时能舍命保护大少爷的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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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戚家的丝绸生意从最富饶的西城一带做到了南城，戚夫人刘蓉的老父亲刘天绅又升了官爵，戚卫一时风光无限，他背靠岳父的强权侵占市场，挤压、吞并了很多小店后一家独大，至此积了不少仇家。
在这个局势动荡的时代，发国难财的名流巨贾和投机取巧的游击商人依旧过得纸醉金迷，这些人在利益纠葛中滋生了不少恩怨情仇，富商突然暴毙的新闻对民众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如果是影响力大一点富商还会成为人们饭后谈资。
戚卫在去年的中秋晚宴上遭人暗算，戚家也加紧了人手，几年前培养的保镖和暗卫都开始陆续回到戚家上工待命。
野营最后的考核结束，一群即将离开的少年们在食堂里吃着最后一顿午饭。
“你们听说了吗？”代号义的机灵少年激动开口，饭从嘴里喷了一大半出来。
“去去，你见鬼了在这瞎嚷嚷，别影响老子吃饭。”个高体壮的少年嫌弃地转过身，躲开口水。
“那个叫影的！只是考核居然这么狠，据说没到一分钟对手就被打得全身骨折当场休克了，要是那哥们没来得及认输跑出去，就废在里面了。”
“哼，才休克，那个疯子没把人打死都算下手轻了。”旁边的一个人听到影的名字，插嘴说道。
“这还叫轻啊？”
“咱B组的人，或者说这里大部分的兄弟都是抱着出去后能找份活计的心态进来的，听说那个影和东家签了生死契，连那群A组的特工精英都害怕和他搭上。他呀，去年除夕夜，为了保护东家的少爷手臂中了枪，没打麻醉就自己把子弹撬了出来，还打死了四个洋人打手，带着一只废手都能把东家少爷平安送回家，你说他是不是怪物？”
“难怪他这么冷血，原是拴着命讨饭的。”
“嘘，别说话，人来了。”
齐决换下了野营的训练服，穿上了回戚家才能穿的黑色制服，他端过饭找了个没人的桌。
今天戚家的人会来接他回去，时隔一年，他终于又能看见戚清虞了，过去的五年里他每年能回戚家一次，他一共见过他五次，他想了戚清虞五年。
第2章茉莉
四年前，十三岁的齐决在野营里封闭训练刚好一年，同年戚家大少爷过十六岁生日，戚家第一次把他从野营接了回去。
一年多没见面的李管家看见齐决的第一眼就脱口而出：“老爷的眼光果然好。”
齐决又长高了很多，他穿着黑色制服板着脸，整个人往那一站刚劲挺拔，高强度的锻炼让他身上长了不少肌肉，光看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他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人。
李管家清了清嗓子对齐决严肃地说道：“今天来接你是因为大少爷过生日，带你去认识你未来的主人，老爷也想验收一下这一年的成果。记住，你的视线永远不能离开少爷，但不准直勾勾地盯着少爷看，不要给主人们造成困扰。”
“知道。”齐决话少稳重，这点一直让李管家感到省心。
到了戚家，本就金碧辉煌宽敞明亮的大厅被金饰礼品和飘带装饰得美轮美奂，戚家夫妇招待着刚到场的达官贵族，光鲜亮丽的宾客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齐决被管家从侧厅领上二楼，拐了个弯又打开了一扇虚掩的精致屏风才来到了二楼的家庭小客厅内。
两个气质非凡的男孩正悠闲地坐在金色的沙发上说话，两个人虽说是兄弟，但长相和气质却完全不同，高个子少爷穿着银灰色礼服的那个五官和戚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看到李管家身后的人时眼神变得轻蔑。
另一个少爷却内敛温柔，那双干净澄澈的可爱杏仁眼清纯可人毫无攻击性，他脸上看不出一点点儿戚家夫妇的影子，标致的鹅蛋脸小小的，冷白的肤色搭配着米色礼服让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笑意盈盈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眼。
李管家示意齐决点到为止不准再靠近，自己又走上去几步，他弯腰礼貌地问号：“虞少爷好，泉少爷好。虞少爷，这人就是老爷和夫人一年前安排的暗卫，今天他会加入保护您。”
戚清虞歪头看了看身后劲瘦的少年，开口语气轻柔：“你过来下。”
齐决上前几步但依旧站在管家身侧低着头，他被吩咐过不能离主人太近。
“李管家，你让开点儿呀。”
“哎，好。”李管家乖乖退到了旁边，警觉地盯着齐决的一举一动。
戚清虞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他不仅个子高，五官也长得大气立体，鼻梁高挺，浓眉轮廓清晰，眉尾微微上扬，少年英气十足。他脸上没有表情，扇形内双让他的眼角看起来像狼的眼睛一样尖锐凶戾，双眼炯炯有神，好看的唇峰很明显。
“再过来点。”让人赏心悦目的脸庞让戚清虞对他好感倍增。
等齐决走近了点儿，戚清虞更舒心了，这人身上清淡的皂香味也很好闻，戚清虞突然拉起齐决的手，从茶几上精巧的玻璃罐里掏出一颗茉莉味的硬糖，他快速塞到了少年手上柔声道：“这是见面礼，你以后会好好保护我的是吗？”
触碰到柔软温暖的手，看着美丽纯粹的笑脸，齐决一时忘了所有的规矩，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个戚家大少爷笑起来真好看，眼睛弯得像月牙还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这是第一次有人真心实意地对齐决露出笑容。
齐决看着戚清虞的脸出神地点点头，听到李管家的轻咳，齐决才意识到自己的越矩行为，他立刻缩回手后退几步，把头压得更低不再看戚清虞的正脸。
野营里教过，暗卫不准收主人给的任何东西，但是......
他握紧双手带着私心不想把糖果还回去。
“影，你和我出去吧。”李管家知道戚清虞素来对下人很好，他不想节外生枝惹恼小主人。
“你现在在二楼看守，虞少爷一下楼生日会就正式开始了，你要保护好少爷。还有，以后不准再接触主人，也不准收主人的礼物。”
“好。”齐决把手里的糖果悄悄装进了裤子口袋内，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没吃到糖果内心却涌起甜滋滋的茉莉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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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不应该对一个随时能换下人这样好，立不了威的。”戚清泉无奈地说道，他哥哥身体本来就柔弱，性子也这么软。
“阿泉，这没什么的，那个暗卫是未来要跟着我的人，稍微关怀一下也好不是吗？”
毕竟是以后自己的替死鬼之一，收买人心这种事情他已经从父母那里学会了，
戚清虞心底一片麻木，脸上却是完美的笑容，“好啦，差不多下去吧，别让客人们等太久。”
“好，我的好哥哥——”戚清泉对自己这个温柔心软的哥哥完全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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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7岁的齐决彻底回到了戚家，他被安排住在大宅偏房的阁楼里，这次回来意味着他每天都看得到戚清虞，明天他将正式接替现在的这个暗卫。
夜里，齐决躺在单人小床上，他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一朵糖纸折成的小花，那是当年戚清虞送给他的茉莉糖糖纸，上面已经没了味道，但他却一直贴身带着，每次看到这朵小花就能回忆起那股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戚清虞身上也是这股味道，他喜欢茉莉花，喜欢用那些带着香气的花熏衣服，他也喜欢茉莉味的一切甜点。
去年除夕夜他把戚清虞拉进怀里躲子弹时，柔软的触感和扑鼻而来的香味让他忘记了疼痛，直到把受惊的戚清虞送回戚宅确认了安全，他才疼到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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