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冷青年岁尚小,故而能记得的不算太多。翌日就是他的四岁生辰,前梁状况危急,他们家中上下却不合时宜地洋溢着些许喜气,外祖父母早早地为他备了花糕甜食,父亲为他做了许多的灯笼、玩具,哥哥姐姐也抓了小鱼小鸟等着给他,就连府里的管家、厨娘、车夫等等,都为他准备了一份心意。天下狼藉,他却是被爱簇拥着长大的。
那夜,他的世界在一瞬之间变了颜色。没有先遣的风,山雨便冲垮了他的家园,裹挟着他落入了暗无天日的沟壑里面。
被母亲抱着逃出府邸那时,他就像是好奇一般望了涌来嘈杂声音的门口一眼,而后,他看到了连成一片的澄澄黄色——起义部队的标志颜色。待他想要仔细去看的时候,母亲却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接下来将会发生的那些事情。
母亲抱着他一路跑到树林里面的溪流旁边,将他藏在了一只别人未能收走的洗衣盆里、将所有的衣物盖在了他的身上头上,对他做了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别。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何母亲会露出那样令人难过的笑容,便被推进了溪中。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只能逼着自己听从母亲的嘱咐千万不能抬起脑袋,眼睛里面却诚实地淌出了成串的泪水。
等着那些吓人的喊声杀声纷纷安静下来,他的盆子早就在不知哪里停了多久。外面似乎变得安全了一些,他却再也憋不住了,哇哇地大哭起来。他好像清楚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们了,于是哭得不知疲倦、几乎要背过气去。不说根本没人经过那里,就算恰巧有个人影匆匆跑过,也没谁向他伸出援手。大家自顾不暇,自然不能在这个随时都会丢掉生命的危急时刻去拉上一把这个素不相识的拖油瓶子。
渐渐地,就像耗尽了精力一样,撕心裂肺的哭声小了下去,最后只剩了轻轻的抽噎还在继续。他困了,累了,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了娘亲的样子,他好像还在府邸里面,等着明天跟全家上下一起庆祝他的生辰。
“讨厌死了,让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受罪。”
他忽然能呼吸了,外面的声音也猛地清晰起来。娘亲终于过来接他了吗?他们是不是可以回家去了?
“娘亲……”
“你娘亲也在附近吗?”那个抱着他的女子似乎回过头去望了一望,低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这怎么办,直接带走好吗……”她转回头来,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脸颊那么红,没发烧吧……这是在盆子里面憋了多久啊……”她拍拍他那幼小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抚着他,“孩子,别害怕了,先跟娘娘找地方躲起来,好不好?等着安全之后,娘娘再出来寻找你的父母。”
他没有回答,紧紧揪着女子的前襟不放开手,似乎要在这个陌生人的身上寻找属于娘亲的那丝温暖。
女子深吸口气,将他护在怀中快步离开了飘着残骸断肢的溪水边上。
这位女子自然就是后来形同他第二个母亲的北姬穆娘。穆娘赶来长兴本是为了接上那些与她打过交道的楼中姐妹,谁承想,竟让她在这远离帝城的郊外捡到了一个可怜孩子。
不幸的是,如她猜测那般,孩子的家中出了事情,已经无法继续给他提供庇护。或者别说庇护,那个冷姓氏族就连完好的屋檐都没能留下一片,整个宅院化为了焦土,已经什么东西都辨不出了。究竟是怎样才能烧成这般,穆娘抓了几个逃难的人询问,他们却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也是对的,穆娘想。在这种不能保证自己活命的情况之下,谁会有那个闲心关注别家的事情。只是可怜了这个小小的家伙,报仇都不知找谁去报。
穆娘走南闯北,总不能让他跟着飘摇。于是,待蛮夷在长兴里面消失殆尽之后,她便将稍稍长大的冷青留在了逸乐楼中,独身一人重新踏上了旅途。
那个时候把逸乐楼翻遍都翻不见几个男丁出来,为了讨个生活,大家都过得很是艰难,不能做的事情也做了许多,他将那些看在眼里,努力地学着技艺,好让自己可以早一日地成为可以帮上姐姐们的那个力量。
可是小小心愿还没有达成,他却先一步地变成了被人垂涎的一块嫩肉。
那又是让他的人生翻天覆地的一天。在姐姐们跟那想要将他抢回家去亵玩的下流恶徒奋力僵持的时候,青鸣从天而降,将他衔出了争端的中心。那时的穆娘正在逍遥山上做客停留,青鸣带他去寻了他们,让他顺势拜在了逍遥仙人门下。那年,他仅仅七岁。
又过五年,他第一次下了山去回到长兴,听到了那个让他苦苦惦念的消息——冷氏的宅院旧址上面发现了仍未烧尽的些许软甲,样式却跟新帝起义之军的甲胄很是相似。他心中大震,更衣易容打探一圈,找到了一个出事之夜从他们院外匆匆经过的一位男子。那人已然病重,看着命不久矣,故而,将那些藏匿多年的密话很是痛快地告诉了他。
是夜,有黄巾百人余整装列阵于冷氏前院,兵戈或佩或持,不似善意。堂内有人影团团跪立,疑为家中上下。
起义之军皆缚黄巾,故以黄巾代称。仍是少年的冷青想过了许多种结果,猜过了许多的人,却独独没有想到是那个独尊高堂、赞誉遍野的天子害了他们。他明明为了这个国家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为何偏要针对他们这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小氏族?
这个时候,一句“得四妖兽者,得天下”突兀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妖兽。师父好像提过一句,说自己这柄可以变作凤鸟的长刀实为妖兽之一,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世间珍宝。难不成皇帝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对他们一族痛下杀手想要夺它?
他忽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那些毫无头绪的事情一瞬之间合理起来,他要去做的事情也随之变得明了可循。
那之后,他便踏上了清算家仇的不归道路。一愰,就是八年过去,终于被他逮到了接近目标的那个机会——温辰来了,还阴差阳错被他撞上,让他不得不仰声叹句“造化弄人”。
……真的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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