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兰找来了三十号人,他们个个都是虎背熊腰、力大无穷的健壮猛士,别说迪兰自己,就是温辰站在里面也显得有几分纤弱袖珍。
冷青不止一次跟他抱怨,过于壮硕没什么好处,现在看着,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看着这群粗手粗脚的男人踩得石板咣咣地响、沙土簌簌地掉,温辰总怕他们踩到底下那纤弱的佳人。
这七天里面,他们几乎都没有停下歇息。被他们清出来的沙土几乎堆成一座山丘,那个眨眼之间坍塌殆尽的地室才好不容易露出了一角的样子。接着,他们的工作再加上清理碎石板和碎砖,便更加地费力气了。根据温辰所言,那些尚有弧度的石板都是天板上面掉下来的,那么挖到这里才仅仅昭示着真正的困难才是刚刚开始罢了,底下埋着的才是真正要搜寻的地方。可是那些石板重得没有天理,哪怕只是搬起了小小一块,也常常累得是肌肉酸得抬不动手。
唯一没有停下的就是温辰。不论手掌是不是又被磨得出血、破皮,更不论身上还有没有力气剩下,都要逼着自己再挖一铲沙土、再搬一块碎石。众人劝了几次,可是那个唯一可以劝得动他的人不知所踪,男子的心也便坚如磐石不容摇摆,没有办法,他们只好暂时地喝一口水、喘一口气,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腿脚和身体继续下坑挖了。
在这几天里面,六名乌衣卫得信赶到了玛欧斯来。毕竟还是外头,人多耳杂,温辰并未说的太多,可结合迪兰的话,便让前来接他的金乌和许磊琢磨出了一些不对的味道。但是出于一些考量,他们没有直接把那个疑问说出口来。
“大人,这块石板太大了,实在是搬不动啊。”卫兵抹了把汗,因为温辰的强烈坚持而没有直接站到石板上面,“下面若是塌了个洞、或是非常脆弱的话,又不能下来很多人一起搬啊,这怎么办?”
“你让一下。”
“啊?哦。”卫兵乖乖侧了侧身,给这位男子小心地闪了半步出来。
温辰自然没有天真到想以一己之力搬开这块大石,更没有愚蠢到想以蛮力把它打碎,他只是……寄希望于一个难以言说的奇迹罢了。
那个奇迹叫做缘分也好,叫做命运也好,叫做红线也好,都无所谓,他只想靠着那虚无缥缈的连接感受那人是否还在下面藏着罢了。
毕竟,他曾无数次在这片大地上把他遇见。
周围的人都不懂他正在做些什么。在他们眼里,温辰只是蹲跪下来,轻轻地按上了那块巨大的石板。可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声音贸然打扰他的动作,就连风声也神奇地静了下来。
温辰的嗅觉一向很灵,无论是风吹还是草动,都会带来一丝不一样的味道。这项能力在结识冷青、与他相熟之后进行了一些变化,变成了可以敏锐地感知到独属于冷青的某种气息。那是一种冷淡的、幽然的、茉莉般的气息,就像是那人身上时常散发而出的味道一样,勾他心脾、引他陷落,也……让他平静。
可是……这里并没有传来那人的气息,一丁点都没有。
这不应该。他睁开眼睛,思索起来。无论那人是否平安无事,他都应该能从下面感受得到些许微弱的气息才对,不该是空空如也的这种状态。
除非……他已经不在下面了。
他还活着。
如此想着,温辰俯身下去,把耳朵贴上了那块碍事的石板。
“……迪兰大人。”
迪兰正在走神发呆,听见他叫自己名字,便踩着碎石细沙走了上去:“您说。”
“这下面是否有条暗河经过?”
“暗河?”迪兰呆愣愣地卸下了腰间的地图打开,“没听说过有暗河啊。您听见水声了?”
“有一点点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温辰撑起上身定了定神,再次倾身过去,“……可能是这几天有点太累了吧。怎么可能隔着这么厚的沙石听到水声。”
“嗯……真有什么感应也说不定呢?”这几天一直低头弯腰,迪兰的骨头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他慢慢卷着地图,抬起头来活动脖颈,“您放心就是,这活儿啊,我迪兰接到底了。一天不把……嗯?”
温辰慢慢撑起酸胀无比的腿脚,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那是个什么东西?云环?”
地宫的正上方出现了一个奇诡的环形“云彩”。说是云彩似乎也不太准确,毕竟云彩是不会发光的,对,用“光环”二字更加合适。出乎温辰意料地,玛欧斯非常看重玄学,一看天降异象,连一向鄙视这些的迪兰的第一反应都是先劝众人退避回去、观察观察再说。
于是,刚刚还聚集着数十个人的大坑一下子空旷下来,只有一个纤瘦姣好的人影凭空地显现出来,双眸望向的却是坑洞的底下。
雌雄莫辨的清丽之人并不能常常遇到,但是除了冷青之外,竟然又冒了一个在凡间里面。
“……躲在后面作甚?不是你说要来瞧热闹的吗?”不仅长相和风格有些相似,就连那涂了毒的刻薄嘴巴也是如出一辙的样子。
“不行不行,怨气太重了,吓人得很。”那人的身形还在躲着、并未暴露在视线里面,只有声音扭扭捏捏地透了出来,“反正样子也算看过了,咱们回去吧!!回去吧!!宛尔!”
“堂堂远山君,居然害怕一点怨气,笑死人了。”宛尔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别逼我动手揪你出来。”
“是是是,谁有您灵君莞尔胆子大啊,天上没有,地下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没有。当初不过是被那碎命君调戏一句,就跳到魔域血池找人家拼命去了,眼都不眨一下的,至今还是个人人乐道的传说呢……别揪我皮!!松手!!”那个身着大地色衣袍的年轻男人被他反手便拖出了虚空之中,疼得眼冒泪花、直打宛尔的手背,“松手啊!!疼!!”在他的连续扭动反抗之下,男子终于是逃出了宛尔的魔爪之中,疼得连连抽气,“你看看你给我掐的,出了那么多血,你真是心狠手辣、辣手摧花……啊!!”
宛尔掸掸衣袖:“我去找长明君说这事归你、我不管了。”
远山君赶紧从坑里爬了回来:“别别别……这么大团龙脉疙瘩,我一个人得梳理到猴年马月去啊……”
“本来大地的龙脉也是你来负责的不是?”
“但你不是我们的上司吗?这活也有你的一份啊。”
宛尔幽幽地道:“你见谁家的上司干活?”
远山呆呆点头:“……也有道理。”
宛尔满意一笑,转身欲走:“那就这么定了。”
“不行,”远山赶紧拽他一把,把半个身子消失不见的宛尔硬生生地拖了回来,“不能这么定了。”
宛尔保持着被他拉着的姿势回过头去,伸手往上指了一指。
远山顺着他的手指抬了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说:“我干活了。光环是我布的。”
“……单布个聚灵环阵就完了?”
“那你想怎么?”
“求求宛尔监工,多笑笑最好,笑笑给人力量。”
闻言,宛尔一阵无语,片刻之后便想到了什么似得牵起嘴角,慢慢地抬起了右手、做出了要抚摸脸颊的姿势……而后趁他不备一记耳光甩了过去:“这样吗?”
“你……!!再来一次。”
十几轮下来,远山顶着红肿的脸颊乐呵呵地站在坑洞边缘、老实而欢快地施法念咒干起了活。而宛尔则随意地盘膝坐在空中,闭着眼睛想着事情。
他们这些上古的仙君都对这个地方有些印象,包括对那个叫做明望的罪魁祸首。因为没能及时注意到他做下的这些烂事并予以阻止,他和当时刚上任不久的清风、远山、弱水三君被追了责,罚也罚过了。责罚的原因其实主要在于,他们都没有想到小小的一介凡人竟能做到这般难以挽回的地步。以此为戒,再加上清岚仙君的铺垫,他们开始有意识地培育仙术玄门,不把仙术作为神的力量而独独占有。
……没想到,就连神仙都束手无策的事情竟然被轻描淡写地毁了干净。也好,重新再来就是,这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宛尔,这儿还留有青鸣君的气息,虽然只有一点点罢了。”
“青鸣君?”宛尔眼都没睁,“你给他封的?”
“他做了那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封个小妖君、小仙君之类的真说不过去啊。”说这话的远山望着西边,仿佛那边有什么人的影子一样,“就连凤凰君和龙心剑也碍于立场、没敢做不是。宛尔,换成你,你敢吗?”
“……”宛尔静了许久,才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来,“我不敢。”
“所以说啊。”
那痛楚听说只比碎骨剜肉更甚,怕是除他以外无人能忍了。
他的命数也快到头了吧,当真是令人唏嘘。明明是那么出挑而美丽的一只小鸟,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大坑就让它自然填平好了,过上几十年上百年的就能恢复如初,免得长明君再嫌我乱用权能。咱们走吧。”
“嗯。”
“这些日子,我家主子承蒙大人照顾了。”
“诸位哪里的话,”第十个傍晚,迪兰对准备踏上返程的几人回了一礼,“大将军是东洲瑰宝,更是我等边防军士的榜样、旗帜,迪兰自然要倾力而为。”
“迪兰副将,按照咱们事先沟通过的……”说到这里,温辰才想起这些日子过得实在是失魂落魄、还未向他们说明那人样貌,便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摇了摇头,“瞧我这记性,过了这些日子,竟还未介绍那人的年龄姓氏、身型样貌。”
“哈哈哈,还真是。大将军寻妻心切,迪兰明白。”
“他姓冷名青,如竹如瑶,貌比国色,你见了……就知道了。与我失散之时,穿着青色衣袍和白色下裤,很好认的。”迪兰那边刚张了嘴巴想要应声,他正垂着眼睛视线,便未注意到他的意图,“如果迪兰副将真找到了人,还望不要让他一人离开归国,而是将他好生安置、立刻来信龙湖,收到信件,本王立即启程过来接他回家。”
“迪兰明白了。”
“那就按照咱们之前沟通过的,本王把一名亲卫留在此处,他会给你们帮忙,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跟他商量。鲍影,上前来吧。”
那名被点到的亲卫上前半步,抱拳问候:“迪兰大人。”
温辰浅浅地吸了口气,跟面前的送行队伍弯腰行礼:“若大人有朝一日来大梁做客,温辰一定全力招待、全力报答。”
“大将军客气了。”
即便心中有着万般不舍、千般无奈,他也不能再在这里继续停留。那人也定然不想看到那个停滞不前、犹豫不决的他。他跟对方约定好了,无论那人去了多远的地方,是否忘记了回家的路,他都会翻越群山、跨过万水追到他的一缕踪迹、将他接回那个……属于他们的家里。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在他的面前。而现在,除去儿女情长,还有许多非他不行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要回去挑起那些被他抛在脑后的重担才行。直到……
“主子,当时在玛欧斯就没有多问,现在走也走了,您可以仔细说说您跟三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们究竟为何失散?还有,他为何当时一声不吭便离开了、还给我们送了混了迷药的酒?”
男子这才将望着天上那轮七彩晕轮的视线恋恋不舍收了回来,慢慢腾腾地撑起脚跟吩咐了声:“去把其他几个乌衣卫也叫过来。”
“哦。”金乌转身走了。
直到他的担子全部卸下、大梁不再需要“大将军”那天,他都不能安心地停下脚步。那人说的没错,他不会允许自己放下未竟的事业、未稳的国家不管。那人……一直都比他想象的更了解他。
求求你了,阿青,等一下我吧,不要走得太远,不要把我忘记……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
“诸位,想必关于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你们都有一样的疑问,关于……我口中那个伴侣——冷青。”
“大将军他们回来了!!快、快去叫人列队!!”
“恭迎大将军回关!!”
“恭迎大将军回关!!”
“嗯。”幸好,至今的十八年里面,温辰这扇面具已然是收放自如、说戴就能戴了,他把所有的悲伤藏在“大将军”那三个字的后面,换上了不怒自威的那层伪装,“毛将军、洪将军、景将军、先生和其他几位首领,来帅帐一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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