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在这儿?”
“跑回来了。”冷青对站定在自己身边的人招了招手,“过来些,借我靠靠。头晕。”
玉笛上前两步,走到他的背后站住:“主子,不行就回去吧。身体重要。”
“涂过师父给的药膏了,再有大概十天就能痊愈,不碍事,像他那样的才是小题大做。”忘了自己还戴着斗笠的冷青往后靠了一下,帽檐磕在玉笛腿上,惊得他一个哆嗦。反应过来以后,他装作无事地抬手推了推磕得遮了眼睛的斗笠,语气里带了些微微的抱怨:“……算了。就这样吧。”
玉笛弯了弯柔和的眉眼,无声地走开了一步:“主子打算怎么办?”
冷青望着田野里奋力挥着镰刀追赶进度的男人,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回答:“还不可妄加定论,要静观其变。”
“主子动摇了吗?”玉笛也随着他的视线,往水田那边望了过去,“我见主子似乎蛮中意这个傻大个的。前前后后搅了您那么多事,您竟然还把他放置不管。”
“……真傻还是假傻,有待考证。”
白衣人挑了挑眉,接着问道:“十三画舫,照常举办?”
“办,为何不办。说不定就有人等着那个时机来给我捣乱呢,送上门来的蠢货,没有不教育一番的道理。”冷青不敢把自己蜷得太狠,毕竟胸前的伤势还没好透彻,便只能尽量挺直了后背坐在那里,面对着吹拂稻香的微风,“说不定还能有些收获。”
“这倒确实。那句‘得四妖兽者,得天下’都在大梁传遍了,有些想法的都在蠢蠢欲动,也不知究竟是谁放出来的消息。”
“怕是不止大梁,兴许,外族那边也有什么打算,毕竟这个‘天下’也没有特指大梁,在说东洲也说不定呢。”男子微微地垂下了头,面庞在阴影之中隐藏起来,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流言传成这样,官府却少见出来阻止,这就罢了……”
“主子。”玉笛不由得出声提醒。
“呵,就是句抱怨而已,又不会因为我说了一句不好就把我抓起来如何如何。”冷青望着自己的双手静默了许久,随风飘散的言语里面带着一丝的幽怨和责怪,“要个真相有那么难吗,我又不会奢求什么……我只想他如实相告,一个字都不能骗我。他越是瞒着,才越是有鬼。”
“但是主子,咱们毕竟只是平民百姓……”
“是啊,平民百姓……但是平民百姓就能随便欺负吗?连我们这样毫无过错的都遭到这般待遇,你觉得,其他几家会好过吗?他真不如做得再绝一点……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话说的差不多了,再说下去,保不准便要被谁听去,于是,冷青及时住了口,转向旁边的玉笛开口劝道,“你回去吧,在这儿还要晒着。反正有人替我干活,我只要坐着就行,不费什么力气。”
“就算晕了也有人负责送回府里,确实不需要玉笛看着。”
冷青又把脸颊扬了一扬,皱起眉头盯住了他:“你怎么回事?故意气我?”
白衣人挑起嘴角俏皮一笑:“玉笛哪敢。不过是看着这位壮士鞍前马后的劲头,觉得有趣。”
听了这话,冷青继续气道:“有趣你怎么不去笑他,揶揄我做甚。”
玉笛不理,自顾自弯着嘴角感叹:“有人忙前忙后、好生呵护着,不由得便让人觉得正主娇弱。”
“你——”青衣人摘下斗笠想丢,管家却已经一转身款款远去了。一激动,这里那里又疼了起来,冷青扯着嘴巴暗暗抽了会儿气,调整好了状态才一动一顿地拉回了身子,黑着俊脸瞪向田野。这能怪他吗?那蠢货自说自话非要“照看”,又不是他强求的。他才没使唤什么——咳,没有!
娇弱?老子这身材该称作娇弱?这么大的个子,肩够宽肉够紧,明明是习武之人标准的身材!当然不能跟下头干活那个大汉比啊,那已经不是寻常人了!
顺下最后一口郁气之后,冷青撇了撇嘴。硌死人了,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割完?自己带伤下场都比他要快。这些大叔婶子竟然还不着急,聚在旁边嘻嘻哈哈地教他诀窍,想要急死谁啊,耽误时间。嗯?一眼没见,怎么又把前襟扒开了?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体统羞耻?还笑,笑个屁笑,抓紧给老子干活!!
瞧着就来气,谁要管他。于是,他重新垂下了头,合上眸子养起了神来。耳畔是轻轻风响和众人遥远的交谈嬉笑,还有极具规律的、令人身心舒畅的收割之声,听着听着,他不由得放松了紧绷的表情。这才什么时间怎就这么困啊,算了,干脆……睡一会儿好了。
于是温辰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青衣人毫无戒备地低垂着脑袋坐在田边,头上的斗笠几乎把他的脸庞遮了彻底。虫鸣鸟叫、水波荡漾,没有了那些沉甸甸的稻穗,即便离得很远也能看到那小小的一团身形。
“你怎么醒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极力放轻了脚步,但那个人还是在他走到那边之前便抬起了头来、带着些微微的恍惚看向了自己,“累就睡呗,又不着急。”
“不醒过来,等着被你抱回去吗?”日头已经西下,冷青便干脆摘下斗笠,抬手整理起了搭在额前的碎发,“另外,请你穿好衣服再跟我说话,眼疼。”
身披斜阳的精壮男子眨了眨眼,握着那一把麦穗整理起了衣襟:“上次是情况所迫,不然我要怎么带你回去?”
“扛着背着架着,方法多得是,为何非要抱?”冷青抬了一瞬的眼睛,目光一触到那布着纵横伤痕的健硕肌肉,又立刻把视线移得远了,“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我承认,在刚才那种场合敞衣袒胸确实不好,但是一动起来真的太热,就没琢磨这个。抱一下怎么了,省力,还安全,你如果不愿意……那我下次换个不就完了。”合好了衣服之后,温辰把手里攥着的那一小把麦子往他面前一递,大大咧咧开口笑道,“那个大爷说是之前收割特意留的,一起吃吧。”
冷青瞥了那饱满的穗子一眼,没有去管:“送你的,给我作甚。”
“别总板着一张脸吗,笑一笑,笑起来好——”
“想清楚再说,好什么?”
那双锐利又恼怒的目光真跟指着喉咙的利刃似得,看上一眼就让人背后发紧,温辰梗着脖子往后撤撤,尬笑着改口说道:“好……好得快。”
冷青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然而,过了半晌之后,那一簇金黄的麦穗仍然在自己的眼前垂着,他不得不将它们接了,拿在手里静静端详。
温辰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就见这人掏出手绢将麦穗裹在其中,用手心缓慢仔细地搓揉起来。
“温大侠,三爷——我们回去啦——要不要顺便来吃个饭啊?昨天刚买的酒!”
温辰看了看冷青的反应,然后转过身去一边招手一边扬声喊道:“好意心领——我们就不去打扰啦——”
闻言,冷青头也不抬地念了一句:“你问过我了吗?”
满身泥泞的男子愣了一愣:“没有……但感觉你这表情就一副不会过去的样子……”
“你才认识我几天,懂些什么。”说完了这些,冷青展开了手绢,“闪开。”
“……啊?”
“闪开。”
温辰老老实实让开了一步,接着,冷青把手上大些的茎叶挑了,又将盛有麦粒麦壳的手绢托到了唇前,最后,轻轻地吹了一下。被搓开的金壳轻飘飘地洒了下去,在夕阳中泛着点点金光落在水田之上,激起了小圈小圈的涟漪水波。
“手洗过了?”
“……啥?”
“是我口齿不清,还是你耳背?”冷青带着点愠怒地看了过去,“我问你洗手了没有。”
“哦……”大个子吓得心肝直颤,“拿湿手巾擦过了……脸也擦过了。”
“……吃吧。”冷青把托着一抔稻粒的左手送了出去,“料想你也没吃过这种东西。甜的。”
“甜的?直接吃啊?”看着那些饱满的圆粒,温辰将信将疑地问道。
“为何要骗你。快点,举累了。”然而,对面的人只是捏了一个拿走,冷青不由得又有些火了,“这时候矜持什么,全接过去。”
“我尝一个就行,剩下的三爷吃吧,本来也是人家给你留的,我是沾光。”说完,温辰将那颗麦子填入了口中咀嚼起来,“生的竟然是这般味道……确实好吃。”
沉默了一会儿,冷青才收回手掌,捻起两颗慢慢吃了。
“嗯……再来一个。”
“……你蠢不蠢。放在这儿了,要吃自己来拿。”
清风、斜阳、归鸟,再加上一望无际的田野水波,背后还有笔直宽敞的大道和困倦无聊的马儿,手边一捧新鲜的甘甜麦粒,这些,足以构成一幅悠然温馨的秋日之景。这风景再平凡不过,却也再惬意不过。
“一闲下来反而饿了……要不要顺便去城里下个馆子?我请客,就当补偿你前几天被迫吃我那难吃的饭菜。”
“不去。”
“……中午没吃东西吧?”
“没吃。”
“……不能多说几个字?”
“不能。累。”
“那想必累得腿也迈不动了。抱着背着扛着,你随便挑。”
“想死直说。”
“若是都不行,我去借辆板车,推你回去。”
“你他妈找死是吧!!”冷青气得照着他的后背猛捶了一拳,然而,疼的却是他自己的伤口,“呃……”
“激动什么,扯着了吧。”温辰皮糙肉厚、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他刚刚伸手准备去扶,那人的胳膊还没摸着边,便被那个小团毫不留情地踹了出去。
“离老子远点!滚!再敢多说一句立刻送你归西!”
“这么大反应做——我滚!我不动了!三爷刀下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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