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园住了几日之后,温辰便动身去了别处。有他在,母妃还得惦记着他,心中难免劳累,不妨让她安下心来静养。又不是立刻就要回边关去,总是可以再来拜访的。
他没有多做停留的原因还有一个。梅诗乐喜欢山水,奈何体弱不能到处走动,他便想替母妃去到处看看。龙湖之外奇景众多,但驻守在那儿的时候经常没有那个闲暇,如今回了关内,可以从杀戮流血之中暂时抽出身来,他便可以稍微地转上一转。
据说,秋末冬初的南湾会出现一种被称作“荧光海”的奇象,海潮打在岸上,会发出连成一片的蓝青荧光,煞是瑰丽奇妙。回长兴之前绕个远去见识见识,也不碍什么事情。尤其是这奇景一年之中只有那么几天能够看到,错过了,就得等明年了。而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在不在这里还是另一回事。
他赶到南湾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整个海滩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潮水留下的蜿蜒光线在轻簌簌地舒了又卷。这景象以他贫瘠的词汇无法形容,一个“美”字无法概括这般的好景。他深吸口气,在咸风之中一撇衣摆坐了下来。确实应该时常地走得远些逛上一逛,自己一人最好,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在意,就是单纯发呆也是好的。
他吹着海风闭了一会儿眼睛,抬头望去,忽然发现海水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光尾出来。有人?那个身影沉默决然,不像是要玩耍的,愣了个神的工夫,那人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更深的地方,他心下一惊,撑起腿脚冲下了堤岸。
等等……这个背影好似有些……
海水不算汹涌,但是在如此寒夜里头刺骨得毫不留情,他一边咬牙忍着,一边顶着浪头尽量大步地冲了上去。那个人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没有因为他的闯入而展现出任何想要回头的迹象,只是一个劲地向着海中前进。海水没过腰胯的时候,温辰终于追上了那个不曾回望一眼的人,不敢耽搁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是你?”那人扭了一下胳膊,但他的反抗却引来了更为用力的拉扯拖拽,于是,他也愈发剧烈地挣扎起来,“放开我。放手!”
温辰不敢太过使劲,生怕力气太大弄伤了他:“我不放,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闻言,冷青略略地收了力气,在寒冷月光之下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你以为我要投海自尽?”
这话一出口,温辰反倒愣了一下:“……不是最好。”
“这么好的日子,我为何要挑这天自尽?”胳膊上面传来的力道小了,冷青猛地一抽手臂,从他的掌握之中挣了出来,“唯独不想看见你。”
头顶洒下的澄澈月光让对方迷蒙和愠怒显露无遗,还有滚落脸庞的水珠、略显急促的吐息、濡湿一节的发尾,温辰自动忽略了他的那些毒言毒语,轻慢了声音开口问道:“你醉了?”
“你管我醉没醉。”冷青不悦地扬起衣袖,甩了他一脸的水,“滚,别逼老子动手。”
“我不过去,站在这儿看着行了吧。”温辰将溅到脸上的咸水一把抹掉,继续好言相劝,“这水里头太冷了,你穿那么少,会冻坏的,别呆太——”
“有完没完?啰里吧嗦……”冷青晃了一步,召出长刀指着他的喉咙,“再念叨,把你舌头割了!”
温辰颇为无奈地握住刀身往上抬了一抬,示意他——舌头在上面呢。
“……你究竟有什么大病?那么喜欢跟踪老子?干点什么都得被你看着,烦不烦?烦不烦?!老子跟你……有什么亲故?别管老子有那么难吗?”冷青脱力似得松开右手任刀坠下,皱着眉毛往后踉跄了几步,“看……看见你这张脸就来气……”
怕他被海潮冲倒,温辰连忙进了一进,下意识便伸出了手去想要搀扶。然而,他还没摸着冷青的边呢,便被对方反手一抽、甩开了他的手掌。
“不管你可能……有点难。”温辰没有生气,而是站在一圈圈的荧光中心与他心平气和地说话,暗暗等着给他保护,“你就当我犯贱好了。要骂走我,不太容易。”
打了一个哆嗦之后,喝到烂醉的冷青瞟了那个不退不让安稳如山的大个子一眼,收敛了一些气性不再闹腾:“……没见过你这么烦人的家伙,没脑子吧你。过个生辰都不能让人静一静。”
“今天是你生辰啊。”立冬,真是一个适合他的日子,温辰这样想着,对他咧开嘴巴笑了一笑,“那更应该上岸去了,免得着凉受冻,好好的一个生辰还得过得苦哈哈的。回去上面之后,你若不过瘾,我再陪你喝上半宿。”
冷青:“没让你说话。”
温辰:“……”
“不知你听过没有。”他那边闭起嘴巴不出声了,冷青便捞了一些海水捧在手中,水滴从指缝滑下、回归大海,又激起了一圈圈花朵似得莹蓝涟漪,“按照当地的说法,人的灵魂对应着天上的星辰,人亡,而后星辰落下,落在这片海里。它们若有想见的人,便会像这样聚在岸边、发出光亮,让他们看到自己。”
眼前的这副景象在温辰眼里本来还是绝美的化身,是仙境一般的空灵缥缈,听了这话,他只觉得本就冰凉的海水又冷了不少,冻得他牙根直颤。
“你信了?”
“……”
有的人,只需要简单的一颦一笑就能流露出百般的风情,就好像生来便刻在骨子里一般自然而然。面前的男子不过偏过头来对他笑了一笑,带着点醉意,带着点得逞的狡黠,却成了冷白月色之下再动人不过的好景。什么荧光海,通通比不上他。
温辰还愣着,就见那人自顾自地跃了出去,踩在水面上舞起了刀来。
这样想想,他对冷青掌握着什么功夫还是一概不知的。什么“留花剑法”,他也只是在逍遥仙人那边窥见过短短片刻,却并未见到面前这人施展一次。他的身上大抵藏着许多武器,短刀匕首、纸符烟弹、鞭子飞镖,除了偶尔用那些威胁自己之外,他也真的没有见过对方动起真格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那人永远都是那副有些懒散的样子,无时无刻不抱着心思似得,可是话说回来,他有资本那样的游刃有余。哦……打骂自己的时候不懒散,很带劲。
晚风绕佳人,刀光弄月影,踏清波,醉凡尘。
他从未见过那样轻盈的人,他就好似一抔握不住的风波似得,时近时远、若即若离,又有点反复无常,当你受不住撩拨、想要伸出手去捉他在怀,他又轻拂衣袖、薄情非常地转身走了,临了临了,还要笑你想得太多。海水在他的脚下泛起小小的波澜、明亮的幽光,明明是一个人在肆意弄舞,却宛如落下了一阵细雨在他干涸的心中。雅中是狂,狂中带雅,一套动作将“冷青”一人彰显尽了,让温辰几乎失了心智。
他不由得想起了潜入李府时看到的异域之舞。那个时候的冷青是艳阳般的热情炽烈,他在扮演一个他国的舞姬没错,但温辰又忍不住觉得,若他没有半点那样的特质,必不能展现如此热烈的舞蹈。
是了,如若当真没有一星半点,他又为何在自己眼前话都不说便自顾自地舞起刀来,为何说了讨厌自己还要这样展露给他。
也许,他讨厌自己是真,认同自己也是真。这二者并不互斥。
他如何放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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