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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十四回 奇人(2)

逍遥山,准确来讲并不是一个门派,即是说,并没有“逍遥山派”这个说法。先有山、后有人,槐白方在逍遥山上出名,所以才得了“逍遥仙人”的称号。

逍遥山上聚集了很多奇人异士,逍遥仙人槐白方只是其中的一个人物罢了,其他特别出名的,还有诸如以易容闻名的狐无面、一招万叶飞花冠绝天下的柳杨、和妙手神医灵官付贤等人,他们与逍遥仙人一样,都是为了寻求安稳上了山去。种种地、弹弹琴,摆壶浊酒对饮调笑,闲得无聊再比划几下,以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四奇人是逍遥仙人的徒弟,论资历,冷青在里面排行第三,论年龄,却是最小的那个。

冷青的“奇”,在于他几乎什么都能学,也几乎什么都学会。虽然,过上几天大抵就会忘了。他本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罕,可谓是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丝毫自觉,所以在叶知春眼里,这无疑是滔天的炫耀和自满,以及对他这样“以勤补拙的寻常之人”的嘲讽。那些老家伙们不以为意,一是因为这小娃娃俊秀,看着实在怜人得很,二是什么都学得会好啊,免得自己这一手绝招传不出去,断了传承多么可惜。于是,一群奇人怪人天天围着这一个娃娃转悠,掏心窝子地逗、绞尽脑汁地对他好,一个个地恨不得把小冷青从逍遥仙人那里抢来。与之相对,逍遥仙人是散养的策略,今天谁来抢了,小家伙想要跟着就让他去,想学什么就让他学些什么、各种各样都试上一试。多接触些,哪有坏处。结果就是如今这般,冷青成了那个被称为“集逍遥山之大成者”的奇人,也许稍有不精,但是无所不能。

逍遥仙人清楚,能驱使自己这个弟子的只有他的兴趣和心情,别人再怎么想教,只要小徒打定主意不学,他就绝不会碰。他对不喜欢的人物事情极其苛刻,大抵也是那时开始养成的习惯。

“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先走了。”就眼前的景象来讲明明看不出端倪,冷青却望着四周,对跟在身后的男子轻飘飘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出去以后没看见我,你随意就行。”

这么雄伟一座山,走散了上哪找去?温辰有些犹豫,尝试着求起情来:“咱能不能再商量商量……汇合了再一起上去不行?”

闻言,冷青挑着一边眉毛转过脸去,问得理所应当:“那如果你出不来了,我还得找一辈子不成?”

温辰:“……半……半个时辰也行……”

“好,你自己说的,半个时辰,多一下眨眼我也不等。另外,”话音落了,冷青用手里的长刀敲了敲男子的脚腕,慢悠悠地说道,“注、意、脚、下。”

然后,他朝前迈了一步出去。

温辰:“————!!!!!”

什么时候踩到的陷阱?!冷青一走,他站的那个地方便整块地塌了下去,他反应不及,直接摔进了深坑里头。底下好歹是没有剑戟地刺之类,不然四仰八叉地这么一摔,他这小命可就保不住了啊!

“三爷————”他瘫在坑底,幽怨地嚎了一嗓子,“别这么玩儿了好不好啊——”

自然没有人出声答他,因为那人已经走进了迷阵深处,根本听不见他在喊些什么。

哎哟……这一下骨头没给他拍散架了。怎就这么多灾多难啊?这人是命里克他还是什么?望着洞口的天空颓废了半晌,大个子爬起身来,拍掉了衣服上的土渣碎叶。

他不知道的在于,冷青已经引着他避开了许多的机关,然而对方实在是太想看他吃瘪的样子,就给他留了一个比较爽的。这样的东西前路还有很多很多,也算是对他的一次“小小”的提醒。

这些陷阱和机关几乎都出自同一个人物之手,也是那人将机关术传给了冷青。这些东西有趣确实有趣,就是太花时间精力,因此,大多数的时候小冷青也只是摆弄着玩上几下、并不深入研究。不论别的,之前那个机关盒还蛮有意思,又精细又别致,是个消遣时间用的有趣佳物。什么,再破一遍?呵,告辞。

抛去遍地的机关,迷阵本身没有危险,只是难以辨认方向、极其容易在原地打转而已。区区陷阱,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吧?

冷青抬头望了一望天色。他到外面应该已经过了那么一炷香的时间,别说再加半个时辰,就是耗上几天,在里面转不出来的也大有人在。这座山上藏着大梁武林近半的无价“珍宝”,为了防止别有所图的人上山捣乱,他们才想出这么一个招来。其实不止他们,许多宗派的山下都会设有防护,以免遭灾引邪,只不过他们这个格外难走罢了。

……话说回来,这人不会真出不来吧?这可出乎他的意料了。那姓温的混蛋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怎么混的,智商也还凑合啊,应该不至于吧……?或者,走到别处去了?他确实有事情没说,比如,迷境的出口一共只有五处,能寻对方向,肯定从这五个地方之一走到外面。这人的狗鼻子不是挺灵的吗,大梁如此广阔,自己跑去天南海北都能被他抓到,如今五个里面碰一个,这都碰不着?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寻上一寻的时候,树林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就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扶着树干一步一步挪了过来,垂头丧气呼呼乱喘,颇有些无精打采。

一个抬眼瞥见前面的绰约人影之后,身心俱疲的温辰松了口气:“可算是……”

树林是好树林,就是三步一钩锁、五步一绳套,再走几步还有个坑。这是人能走的?他不至于那么倒霉,把机关全都撞了一个遍吧?!一开始还有力气去躲,后来就逐渐地没了那个精神。飞镖?来吧来吧,朝这儿扎,这儿的肉厚!箭受不住,得挡一挡才行。最后的时候被拴住脚腕吊在树上,他甚至闭上眼睛、顺势歇了一会儿。这不是没事找事、自作自受吗……他多这一句嘴干什么,确实是有病。

那人的步子太磨蹭了,冷青象征性地迎了上去:“慢死了。”

“慢……我都快折在里头了,你有没有点人性啊?”温辰朝着那个不急不缓慢慢靠近的家伙大迈了几步,干脆张开胳膊,把自己毫不客气地挂在了他的身上,“让我抱一会儿就饶了你……”

冷青那身板如何撑得起他的重量,直接被他压倒下去、后脑磕在草里花中,扑进了满鼻的清香:“老子同意了吗,滚开!”

温辰才不管他如何踢打挣扎,只管抱着他的肩颈,闭着眼睛嘟嘟囔囔:“我警告你,别逼我啊……”

“你他妈的别逼我……!!”

但是,冷青这边才刚刚地召出刀来、还没来得及捅他扎他,就听得一声响亮的叫骂,一个人影大步流星冲了上来,一脚就把温辰掀了。

“什么人敢对我的宝贝侄子不轨!!”

“啊……!!”然而温辰的背后还插着两枚飞镖没摘,这一下可好,猝不及防一个翻身,直接压了一截进去肉里。

这会儿的冷青也顾不得骂了,赶紧扑到那人身边施力把他翻了过来,一见他背上插着两枚眼熟的飞镖,赶紧从身上袋中摸起了药粉:“洪叔,不是当初就劝过你不要再用涂毒的镖吗,你是不是涂了?”

腰上挂了一圈可疑工具的中年人本来还在疼得甩腿,闻言忽然态度一变,皱着眉眼地跟他辩解:“就化力散而已啊……化力散都不行?”

“里头那么多机关,中了化力散哪有力气去躲,你这不是要人命吗。”拔掉暗器之后,冷青不顾温辰的扭捏和哼哼,干脆利落给他扒了衣服,露出下头的伤口洒了一层药粉上去,“别哼唧了,不嫌聒噪吗!你是中毒又不是喝高了,撒什么酒疯!!”

几嗓子镇住了正装可怜的男人,也吓住了本意迎接的洪藏宝。孩子原来多乖啊,一点大声儿都不出,文文静静的,怎地现在脾气那么大?生活不顺?

见这位叔叔表情震惊,冷青咳了一声,立刻把话题拉走:“洪叔怎么来了?”

瘦小的中年人把那撮小胡子捋了一捋,飞着视线解释:“谁让逍遥那老家伙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们,忒不地道了,我打算去山下等着你呢!顺便,给你买点好吃的!”

冷青笑得无奈:“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都是自家人,随便些不妨事的。”

“正因为是自家人,所以乐得给你做这些,别人才没有这待遇。”洪藏宝凑近了两步,蹲下身子打量那个正在装死的男人,“宝贝侄子,这是谁啊?看着眼生得很,块头是真不小,踹他一脚,疼死我了!”

“我朋友,姓温。”

涂完了后边,温辰慢腾腾地翻过身子等着上药,却被冷青瞪了一眼。

“傻笑什么?有病吧,怎么没死在里面。”尽量克制地骂完两句,冷青按住他的衣襟,重新开始了洒药的动作,“不是你自找,哪有那么多事。”

洪藏宝来来回回地瞟着俩人的各种互动和嘀咕,再加上刚刚看到的震撼一幕,瞪起两眼惊道:“你们不会是——”

他那话还没说完,就被忽然转过身来的冷青吓得一屁股坐了下去。

“洪叔,别想太多。这人有病,忍一时海阔天空,咱不能跟他计较。”阴恻恻地说着,冷青捏碎了攥在手里的葫芦形药瓶,“另外,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对吧。”

“哦……”洪藏宝愣愣地点了下头。

他那边莫名其妙被侄子凶了,躺在地上的温辰心里可是乐出了花。嘿嘿,他为我跟长辈顶嘴啦!他还是为我好的对吧!

“要是不挨顿打不舒服,尽管说,除我之外还有一山的叔叔婶婶,绝对满足你。”

大个子赶紧摇头,脑浆都快晃出来了。

“行了,抓紧给老子起来。”冷青收了新开的那一瓶药,不再看他,“纱布给你,自己缠缠吧。顺便把衣服换了。”

看着他那幅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再看看洪藏宝那怪异的表情,温辰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来,给自己包裹起了伤口。

洪藏宝从后边瞄着那一身鼓鼓囊囊的肌肉,咋了咋舌:“小兄弟身材倒是不错。也是学武的?”

“是。野路子而已,没有流派。”闻言,背冲他们做着鬼脸的温辰恢复了正色,出声解释起来,“在关外打了几年仗,刚回关内不久,还不太熟悉,您别笑话我就好。”

“打仗啊,怪不得身上这么多的伤痕。”洪藏宝蹲在地上,打量他的背后,“肩胛这两道疤是怎么回事?看着怪奇特的。怎么会伤成这样?”

温辰应了一声:“其实算是烫得,对方用的武器不是寻常之物,有高热,两刀下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洪藏宝往冷青那边凑了凑:“像不像翅膀被人砍了?”

冷青不语,片刻之后便收回了视线。温辰听到这话,却也没有表示什么,神态自若地打开脚边的包袱、取了一套衣物放在地上。

“哎。”见状,冷青伸出腿去,踹了正解开腰封的温辰一脚,“你就在这儿换?”

温辰捂着屁股眨了眨眼:“不行啊?都是男人,怕什么的。”

“嫌你丢人。滚远点脱。”

“哦。”

目送男子躲到林子里面之后,洪藏宝小声问道:“侄儿啊,你给洪叔交个底儿,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究竟是有仇有怨,还是……呃,别的情况,这,洪叔我实在辨不出来,一会儿再说错什么闹了笑话。”

“真是朋友,他林林总总地帮过我不少,人不坏,就是有时候不知分寸,看了惹人生气。有什么事我来教训就行,希望您别太难为他。”冷青站了起来,拍拍衣角的灰尘,“他想上山拜会一下,我就带他一起来了。进出迷境一共花了一个半时辰,水准还算不错。”

洪藏宝也跟着点头:“中了化力散还能这么快出来,确实不错。”

闻言,冷青却是塌下了细眉,无奈道:“所以洪叔还是抽空修整一下吧。如果还有什么别的毒药,一并撤了,只留机关足矣。”

洪藏宝满脸笑容,连连答应:“好好,听你的,明儿就撤,明儿就撤。”

“贾娘娘和付姨在吗?需要她们二位帮一些忙。”

“在呢在呢,都在。听说你回来,谁会走呀。逍遥说你之前受伤了?是哪个不长眼的,告诉洪叔,”中年人猛拍了自己前胸一下,一身的工具叮铛地响,“洪叔去替你算账!”

“这些,我自己解决就好,便不劳烦各位了。”冷青淡淡一笑,“自己的仇,自己报才过瘾。鸦叔的这番教导,我可还记着呢。”

“那老鸟听说你回来,也开心得很,说要送你一副新打的暗器,之前还跟我一起制了副袖箭,特别小巧,一点都不觉得累赘,这次也要——”

这时,温辰拂开枝叶走入了视线,冷青嘴上在答洪藏宝的话,双眼却顺势望了过去:“墨石还有吗?我想装一袋回去。那东西砸人极疼,当暗器也很是合适。”

“当然有了。”洪藏宝笑呵呵地点点头,“觉得你可能会要,剑疯子收集材料的时候拾了满满一袋,天天念叨着给你,可烦人了。”

“麻烦大家了,那么惦记着我。”

“说什么呢,你可是全山头的宝贝,给你做什么不是心甘情愿?”

“前辈久等了。”等着走近了两人,温辰挂起些笑,对他们拱手一拜,“在下姓温名晨,早晨的晨,让前辈见笑。”

“温晨,哦。”个头偏小的洪藏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这块头可是够唬人的,往眼前一站跟座山似得。刚才我也激动了,不知道你是中毒迷糊,还以为你故意欺负我们宝贝侄儿呢。抱歉抱歉。”

温辰保持笑容:“前辈说笑。温某可不敢。”

冷青瞪了他一眼。在外人跟前这么乖,跟自己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又闹腾又耍流氓,让人恨不得一脚给他踹到九霄云外。可恶,有什么好装乖的,膈应得人想把他的脑袋整拧下来。讨好他这些叔婶有什么好处?希望他们帮自己说好话吗?哈,笑死人了。回头就打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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