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救的我？”
温辰动作一停，继续背对着他整理铺开满桌的药包：“大夫说你食道烫伤，怎么弄得？”
“喝了杯热茶而已，不碍事。”冷青撑起了身子，下意识地干吞一口，“让我死了多好，活着还要继续捅你刀子。”
“……多少人想活却活不了，你想死，我也不会让你去死。你都给我找了这么多不痛快了，我给你找一次，你也不会怪我吧？愿意恨就尽管恨我，恨我的人多了去了，加你一个也无伤大雅。反正我也疼惯了。”把那些药包重新绑好之后，温辰倒了杯水，转过身去走到了他的面前，“我是在借机报仇，你这么理解就行。”
“……”冷青塌着腰杆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接。
“说起来，我做的都是些没有好报的事，如果被骂上两句就算报应，那这报应还真算轻的，多来几次也没有什么关系。”看他不动，温辰又淡声催促，话语里带着那么一点命令的味道，“伸手。”
“……”冷青被猝不及防吓了一个激灵，过了半晌，才乖乖伸出手去拿住了茶杯。
凶什么啊，还想把人吓回鬼门关去？烦死人了，真是烦死人了……
“听你的声音好了许多，”温辰拉过了圆凳，故意保持着那种半懒半端的状态慢条斯理地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不说你又能拿我如何？”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头经历了两次生死，冷青的心里本来还有些委屈，一见他是这种审问犯人的态度，倔劲儿立马就上了脑袋，“想折磨我，行，来吧，老子还能怕了你吗？你不让我好死，你也别想好活！”
温辰梗着脖子憋了几息，忽然愁眉苦脸地凑了过来，苦口婆心地说道：“大哥，我真是求求你了，软硬不吃，你到底吃什么啊？一天天的真要被你吓死！别动不动就玩命成吗？这药就是再好，如果那么容易使人窒息，你最起码得在有我看护的情况下服吧！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我也没吃过。只知道是专门治食道烫伤的，效果极好、见效飞快，贾娘娘给我的时候也没说那么危险。粘稠确实粘稠，但听说立马就能化掉，所以，我以为没有什么。”冷青撇了撇嘴，吸了一点温水进肚，“别废话，老子胸口酸疼，是不是你给按的？”
那人不理自己，温辰便叉着腰直起了身子，目光却是盯着他抿在杯沿的唇瓣：“嗯？是啊。你都快死了，管不了那么多。”
“认识你真是倒了霉了。”对此毫无发觉的冷青骂了一句，随手把小杯搁在了床边，“我去西边城郊那里找了找线索，歇息的时候一个走神被茶烫了，就这么简单。”
什么样的走神能让人灌下几乎滚烫的茶水？他定然隐瞒了什么。这样想了，温辰却没有去问：“西边城郊，是咱们出来的那个地方？”
“是，我还碰见那个女人了呢，你说奇不奇怪，她有邀请函却没有参加，就好像提前知道会有危险而故意没去一样。”
“是吗。”又说谎，那女人一直在衙门里头扣着，怎么会在外面晃悠，但是温辰依旧没有选择揭穿，而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也有可能。她不是说见过那个箱子吗，知道些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正常。”怕他一个激动把杯子碰掉，温辰弯下上身把它取了放好，才坐回圆凳顶上，“我今天去了趟衙门，里头都快挤满了，哭声震天，官差根本压不过来。他们那边没什么进展，铺子那边也没问到消息，倒是城关的看守嘀咕了一句，好像前些日子在山那边看到了不少人影，但因为正好黑市的时候快要到了，他们也便没有太过在意。然而，这些话咱们现在再听，可就不太一样了。”
冷青应了一声，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我去洗一把。”
“嗯。”温辰点头，挪挪腿脚给他让了一块地方，“大夫说你今天最好别吃东西，酒更不能沾，所以，劳驾你委屈一下，饿上一晚。”
“阴阳怪气。”某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送了他一记白眼。
“唉，忍忍吧。”温辰倚到桌边撑着脑袋，对着微微摇曳的烛火端详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烦不了你几天啦。顶多再待两三个月，我就滚回关外去了。高兴不高兴？这不得敲锣打鼓庆祝一下？”
正在屏风后面宽衣的冷青动作一滞，而后，低笑了一声开口答道：“那确实。敲锣打鼓不够，搞上几船烟花，在利川两岸放它几晚，大家都高兴才好。”
“……”明明是自己挑起了这个话题，温辰却肉眼可辨地消沉下来，像是个打了败仗的小兵似得仰在桌边望着横梁，“为什么总要对我说这些过分的话？象征性的安慰都不能给我一点吗？你对他们都那么好，走到哪里都记挂着，对我，却连装模作样都懒得去装。”身后的水声哗哗地响，也不知这些话语有多少传到了那人的耳中，但男子还是絮絮地说着，仿佛只需要自言自语便能消解一般，“我知道你不坏，我也可以欺骗自己，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个明明确确的理由，你到底为何拒绝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真的害怕、或者厌恶，你大可彻底断绝这份关系，而不是像这样捉弄我、戏耍我，跟我闹完脾气又安静下来。你的试探到底要到什么时候？算我求你……告诉我好吗？”
冷青沉默了片刻：“你不觉得没有答案也是个蛮好的结果吗？什么都要弄个分明——”
“是，也许你可以，你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喜欢吊着我的胃口不做表态，让我又猜又怕，我真的不行。我已经很努力了，比你所见的还要努力，但我向前几步就要挨一顿棍子，向前几步就要挨一顿棍子，就是条狗，被你这么打下去，也不会再靠近了。你让我拿什么做给你看？还真要豁出命去陪你玩吗？”男人长叹口气，撑起身子佝偻起来，“不是要恐吓你或者怎样，我坚持不到下一次了。你再让我走，我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不知是不是水温舒适的缘故，那人的语气显得有点娇气，“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了。”该死的，别用这么诱人的语气跟他说话啊，这不是犯规吗，温辰狠掐着大腿，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不舍得啊？不舍得还不对我好点。对我好点，嗯……哪怕不接受我，我也能舒坦些啊。”
冷青又是不语了好久：“这样的等待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等他说出后面的话，男子反问出声：“你的意思是你不会答应我吗？就只是看我笑话，看我有趣？我不认为你是那般无情的人，冷青。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你，是我心里最真性情、最敢爱敢恨的人。不要再骗自己了。”
最后的两句似乎刺痛了那人的一些地方，他抓着方巾的手滞在空中、搭在背上，等屋里的水汽都快尽了，才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来：“你懂什么。”
他的嗓子大抵没好，话里透着明显的嘶哑和疲累，就像下一刻就要灯枯油尽一样，只能在世上留下这么几个摸不着边界的语音。
“是啊。我是真的不懂你为何要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男子认了命似得合上了双眼，嘴角却牵着微微的一点弧度，“行了，你别泡太久，方才有点发热，一会儿再着凉了。”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真性情的人。”冷青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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