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握剑，一手紧攥谦字牌，念道：
“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初六，镇！”
长剑忽然青光乍现，江宁周身之气与剑身相撞发出的阵阵声响，犹如川流奔腾。她左手掐决，右手挥剑，劈向频频溢出黑气的石缝，剑锋并未砍进石中，却诚是压住了石内踊跃的鬼气。
“谦卦之力往往不以蛮力著称，而常常是化之若水……徒儿啊，你好生参悟参悟。”
“化之若水……”江宁挥剑，仿若自己真的感知到了青溪山上的溪流，哪怕只有一瞬，足矣。
所谓自然之力，便是顺天应地。青溪山给予她的回应虽只有一瞬，却已足以镇定邪祟。她放下手中长剑，扎稳马步，引卦入体，一记太极拳朝石壁打出。
“砰！”那尚只开了一条缝的鬼门被一掌打中，应声合拢，周身黑气散去，方才一只只黑色利爪也消失殆尽，一声声哀怨也随之消散，只剩下一具快要坍塌的石洞。
“嗯……”许是刚才那一击远远超出了江宁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又或是连续两次引卦，她已经不能再支撑着站起，跌坐在地。
她感到地动山摇，也许洞穴快要崩塌。
“还是劲用大了……咳咳。”江宁疲惫地阖上双眼，碎石落岩不断从她身侧砸下，发出呼呼的风声。
顾清弦听见山洞内传来落石的怪响，心中一凛。她急忙跃身冲入，一边躲闪着碎石，一边寻找着江宁的身影。好在江宁倒在里洞口只有十丈远的地方，加之顾清弦身手矫捷，带着昏迷的江宁便逃了出去。
就在踏出洞口的那一刻，洞穴彻底坍塌，连同着洞外的藤蔓与枯树一同倒下。洞外山林月光如常，像是什么“鬼门”从未存在过。
或许有些秘密将被永远的埋葬在青溪山了。
江宁已经在顾清弦的小屋中躺了三日未醒了。
期间禾苗来探望过一次，顾清弦告知她，青溪山闹鬼封山一事已了，以后青溪村的人可以照常上山打猎。禾苗在小屋外三跪九叩、感激涕零，谢完后便上山打猎去了。
这几日顾清弦寸步不离守在江宁身边照顾她。此番这位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愿意来帮她护山，甚至差点付出生命，已是仁至义尽。
顾清弦想着：只是这江宁，与师父说的秉性不一样……确又一样……
一样的是，江宁确如师父所说，是位敢为天下先的热心肠；不一样的是，那日她果断的拒绝自己的请求，也不似有假……
“唉。”她轻叹一声，放下喂水的调羹。
“呃……逆徒……不敢……知罪……师父……不要走……”
又开始了。
虽是知道江宁应该已无大碍，但她时不时地便陷入梦魇难以自拔，常常神色痛苦，闹腾整晚。这让同是有伤在身的顾清弦也很是难办。
“别动，待会伤口又裂开了。”顾清弦轻声说，明知道对方也听不见。
半日后。
“嗯……嘶……”江宁眼睛刚睁开一条缝，便觉得胸前疼痛难忍，倒吸一口寒气。
自己居然还活着？
身上疼得起不来，江宁只好转头，床旁是一扇小木窗，窗外是顾清弦的小院，此时她正在院里搭弓射箭。顾清弦身姿挺拔，拉满弓时上臂舒展，停靠、撒放一气呵成。“咻！”飞出的一箭正中一片落叶。
上次也是这样。江宁有些气不打一出来，只是这急得还没发出声音，一上火就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顾清弦赶紧放好弓箭，回来伺候这个病号。
“隐士真是……好兴致……”江宁虚弱得说不出来完整的一句话，说一句喘三口气。
“我之将死……竟是不来照顾一二……还有心情……院中射箭……”
“……”顾清弦被她噎了一下，不知如何解释。索性只是轻轻把江宁扶起，递了一碗粥在她手上。
“先喝点粥，我还熬了药，补气用。”
“嗤……神气什么？我还没问你，你刺我一剑，我还不计前嫌地帮你，此事你该如何报答？”
顾清弦盛药的手一顿，“女侠助我护山之恩，清弦感激之至。有什么需要清弦做的，还请女侠明示。”
江宁见她一副认真到开不起一点玩笑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心情顿时舒畅许多。
“先记着吧，本大侠暂时还没想好要你做什么。我且先问你，你师从何处？师父姓甚名谁？”
“风松客。”顾清弦将粥碗端走，又给江宁递来一碗药汤。
“你是风松客的门徒？”江宁惊得呛了一口药，苦得自己龇牙咧嘴。
“怪不得剑法如此了得。”江宁感叹。
风松客独创一剑法，名曰风松剑法。以其迅捷凛冽，直取要害著称。扫剑如秋风瑟瑟，点剑如落松之雪，优雅之下暗藏的是杀气凛凛。
江宁打了个抖，想起师父确有向她提起过这位风松客，不得不承认她真是奇人一位，也确是师父故交。
“你昏迷之时梦魇不断，如今可有什么不适？”
“并非梦魇……”江宁眼神躲闪，似是不想再提。
顾清弦见状也不好再逼她什么，静静地收好碗筷，扶着江宁又躺下。
“对了，那个包袱呢？”江宁问道。
“带回来了。”顾清弦将包袱打开，里面安好地放着一个葫芦、一本书。
江宁合了合眼，问：“你看那些东西，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我从练傀人那搜到的。”
江宁师父生前便是江湖上严禁练傀术的牵头人，她以为：万事万物有生便有灵，傀者有生而无灵，常常噬人心智，或生人魂，或死人鬼。总而言之，傀只是一个容器，若要想它动起来，需要有活人或死人祭祀。
那就会有人滥杀，为了造就更多听话的傀儡。
江宁在想，许是师父极力主张禁傀，所以得罪了人，招致他们痛下杀手么？
顾清弦端详着这只很有特点的葫芦：葫芦上染着淡淡的琥珀色，肚上铭着的字被刻意抹去，绳结处坠着三枚磨得发亮的青铜钱，钱纹是罕见的“万草纹”。又翻看了那本《黄帝内经》，这是游医常携带的一本书。
她将葫芦放下，猜测道：“许是南岳万草阁弟子？”
说到南岳……江宁沉吟片刻：当初练傀术兴起之处也是在南岳，只是这万草阁当时也是极力禁止练傀禁术的，说不通啊……况且练傀术于江湖人人得而诛之，杀师父一人，并不能改变大家，尤其是各大门派的反对意见。
不过南岳……倒是给了江宁一个线索。
见她愁眉不展，顾清弦提出可为她分忧。
顾清弦执着，江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长呼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师父，云鹤道长，在京城被暗害，一场大火，尸骨无存。”
顾清弦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云鹤道长可是八卦门乃至整个江湖顶梁柱一般的存在，竟然就这样草死在城中……
“我曾无意中帮安国侯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他许是借此想插手江湖之事，便用着我的由头请来云鹤道长，我不曾想到……”
两滴清泪滴在江宁的衣襟上，她赶忙抬手抹去，希望没有被顾清弦看到。
“那场大火烧了整座安国侯府，我被官兵逮捕调查。放出来时只知道安国侯一家无一幸免于难，连同师父一样埋葬在大火之中。”
江宁紧抿双唇，显然这又碰到了她不愿提及的伤疤。顾清弦愣了半晌，补了一句：“节哀。”但还是并未起到什么作用，江宁仿佛又置身那场大火，再也出不来了。
“我试图打探消息，但常常无功而返。一听到安国侯，朝中那些人个个胆小如鼠谈之色变，不敢透露半分……唉，我不想与那些腐儒斡旋，师父也曾说让我敬而远之……”
忽然，一只手摸上了她的右肩，轻轻按了按……果然疼痛才是可以穿越一切回忆的东西。
“还疼吗？”那人低头看向她。
江宁龇牙咧嘴：“顾清弦！你故意的！”
“……对了，禾苗如何了？”
“你受伤第二日，她便上山来探望过你。我说青溪山一事已然了结，此处有我照顾，她才跟着一名老猎户上山打猎去了，等山间道路通了，青溪村民的温饱也不再成问题。”
“你没有告诉她我的名字吧？”
“没有。”
“没有告诉她八卦门的事？”
“亦没有。”
江宁这才放下心来，毕竟现在这般节骨眼上，不知江湖与朝中有多少只眼睛盯着自己。若真是最坏的情况，自己的行踪暴露，恐怕连同青溪村也……幸好顾清弦还算有点眼力见。
“好啊……真好……”江宁看向窗外，现下正是初秋，草木尚未凋零，秋风拂过树叶，万物便有了灵。这才是师父所期盼的，卦辞庇佑下生活的样子吧。江宁阖上双眼，默念道：
师父，你看到了吗。
休憩了十余日，两人的伤势都好多了。至少江宁终于可以下床自由走动了。自江宁伤好得能拿动剑之后，她便成日嚷嚷着要跟顾清弦切磋，说是要一雪前耻。
顾清弦果断拒绝：“我受伤了，不与你打。”
“我看你是怕了！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见顾清弦正在打包大大小小的衣物用品，江宁在门后探出脑袋：“所以，你是打算离开青溪山？”
顾清弦点了点头：“两日前我传信给师父，告知她青溪山事毕。师父让我跟你下山，如有需要她会出手相助。”
“真的不是你提出硬要跟来？”
“……”
“先说好，我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若你脚力不济跟不上我，我是不会等你的。”江宁边走边嚷嚷。
顾清弦远远看着她向前的背影，只是笑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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