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透亮的上苍之冰,宇宙永恒的奇迹;
我们的居所,没有年岁,没有次序;
诸神的庇佑,人类的幼年。
我仰望着,仰望。
大地上,人们来了又去,只有我还在这里。在星辰之下。”
——题记
第一卷·海盈森
本章Summary:先出场的是子世代,皇子狄奥多西和叶晚舟。父辈的格拉提安皇帝和同盟科学家西泽尔(这对是主CP)正在赶来的路上;男妈妈文学是他俩:)
子世代所生活的“现在”,是父辈那个年代的延续。而一段真正的爱被掩藏在消逝的历史中。
蝉鸣混合着水汽和热浪一同泼洒在缓缓爬升的陡坡上。灰色的水泥马路反射着金黄色的光晕,马路两旁的绿植侵袭着水泥马路的裂缝,在道路两旁气势汹汹地凝望过往的车辆。一个男孩骑着自行车,另一个扶着自行车的后座,慢慢地走。
“你骑快一点啊!我扶着你你怕什么?你这样子怎么学得会骑车?”
“我不要。好晒啊。我真的好热。”骑车的那个脸皱成了一朵蔫了的水仙,“而且你瞧,前面过来了一队人,万一我这撞上去了……”
“撞什么撞啊?你这和推自行车差不多的速度还会撞上去?刹车握住了没?”
陡坡通往市中心,路上只有零星几个步行的人;自动驾驶的私人汽车和市内公交飞在空中,一座巨大的深蓝色建筑耸立在不远处的视野中央,建筑顶端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那是银河帝国用来监控全星域的电子眼——人工智能“宙斯之树”的分支。同时,进出帝国各大城市的信号也由电子眼负责传输。蓝白色的天宇均匀地散布在头顶,虽然热,但远远不至于晒伤。电子眼是“海盈森”市的主脑,哪种太阳辐射对人类有害,哪种对皮肤合成维生素D、对视网膜发育有好处,它都计算得清清楚楚。
狄奥多西说,“你得学会自己骑车,不然每天我骑车带你是很辛苦的。”“呃……你别露出这种表情,要不,我们办张公交卡?”
“可是,我们没钱了。小西。”
“很累吗?要不你下来吧。”狄奥多西怕他摔倒,摁住自行车后座,车停住了,叶晚舟没动。他好像热傻了。“我等会儿去公交站登记一下,钱。没关系,钱会有的。总会有的。”
这里是“银河第三帝国”的行省之一,地球;它原本是“地球共和同盟”的核心统治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人类文明的摇篮。地球同盟是星际时代人类最负盛名的最古老的国家;被无数星际开拓者们称为“母国”。地球共和同盟曾经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它原本是由数百个大国小国组成的松散联盟,共同协商星际开发事宜。然而,随着星际时代演进,离地球较远的新殖民地逐渐脱离母国的统治,为争取自由和独立与地球共和同盟打了无数场仗;虽然其中不乏不流血而和平达成协议、传为美谈者,但大部分殖民地和地球宗主国间的冲突仍然用最原始的、最能使双方民众满意的方式——战争,来解决。于是,当时的精英阶层撰文讽刺道,“不论过去多少年,人类的DNA中,仍旧传承着东非大草原上驰骋着的、灵长类野兽的遗风。”
这就是后来《劣等基因排除法》、《智人基因改造法令》等政治事件的开端了。与人类历史上由政治势力作为主要推手的社会大事件不同,这次运动的主力,是生物学家们。
他们首先从公共精子库中挑选了一些强壮的、有活力的种子,将它们与挑选出来的卵细胞结合,播撒至人造子宫中。在这些受精卵发育前,便将其中染色体上的基因组编排。这个被编排过的超级婴儿,它的基本性状有:男性。金发,蓝眸;个子高大;外向;有领导力。极高智商,身体健壮。没有任何基础性疾病,且未来患病概率小于千万分之一。预计寿命五百年,发育快,幼年期很短,青壮年期长,没有老年期,衰老在它身上只会表现为一定程度的代谢水平下降,等等。具有以上性状的婴儿胚胎大约有一百个,最后,人造子宫中只有一个活了下来。那孩子被科研人员从盛满玻璃缸的温暖羊水中抱了出来,取下和计算机相连的一根黑色胶皮管;那是脐带,它既可以让婴儿从养分池中汲取养料,又可以帮助他从计算机的数据库中直接获取外界信息。
“我们叫他‘格拉提安’。”研究主管自豪地说。这是一个中世纪罗马教皇的名字。
人类创造的格拉提安最终背叛了人类——这是至今仍在某些见不得光的地下组织中流传的一句话。
格拉提安被抚养长大后,立刻试图夺取地球共和同盟的最高权力,第一次夺权失败,他被流放至外星域;在外星域他得到其他殖民地的人类部族支持,组建殖民地的军队、并率领他们建立新的政权、新的国家;原本像散沙一样的殖民地团结在他的四周。这就是最初的“银河帝国”;当时,同盟的官方宣传中蔑称其为“蛮邦”、“叛军”、“土匪头子”,说他们不过是一帮散兵游勇,“由强盗组成的国家,有着悠久文明的我们、代表人类先祖荣光的我们,难道要惧怕他们吗?”
在格拉提安皇帝长达十四年的开拓伟业中,“地球共和同盟”确实是最难啃的一块,星域广大,人口众多,组织复杂,经济发达,军力强盛。如果不是拜同盟末期那些财阀、买办和只想着自己连任的愚蠢政客所赐,格拉提安皇帝的星途霸业恐怕要再拖上好几年了。
狄奥多西和叶晚舟,他们正是生活在皇帝已统一人类文明十七年后的时代;两个男孩今年刚刚考上位于旧同盟首府的海盈森中央大学。客观来说,上述激动人心的宏大历史叙事,和他们两个普通学生关系不大。狄奥多西家住在意大利半岛那边,叶晚舟是在中国出生的。当然,不论是意大利还是中国,它们现在都只剩下地理意义了。自从地球共和同盟建立以来,民族国家就真正意义上消亡了;外出垦殖的人们,一般都只会说“我是地球人”;你让一个生长在外星域的银河人搞清楚中国和意大利在哪实在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他们很多人生活的星球根本就没有陆地,有的干脆就是一团气体,比如随时随地可抽取大气作燃料供能的“甲烷星”。
“海盈森”是一座始建于太平洋上空的要塞城市,充分利用高处的太阳光作为能源,同时方便了商船和军舰的直达、地面信号的监测等等。那是一座完全的高科技城市,它巡视全球空域。中央大学在海盈森的外城,一般来说,那也就是像狄奥多西和叶晚舟这等平民能进到的这座城市最深的地方了。
此时这座空中要塞巡航到了太平洋上空。海水瓦蓝瓦蓝的,缀着雪白色的花边。
“我听说每次海盈森飘到大海上空的时候,都有人往下跳。自杀的人特别喜欢对着海水栽倒。”叶晚舟说,“我能理解。因为太美了吧?博大的海洋,不论晴天还是暴雨狂浪,都具有诱人自杀的魅力。”
狄奥多西眨了眨眼睛,“果然,和你交往第一天我就发现了。你这人真不简单。什么神经病行为到了你那里都变得正常了是吧?”
狄奥多西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哪家孤儿院不知道,关于自己的童年他闭口不谈。叶晚舟是在高三快高考时遇见他的,在电子屏投下的题海中狂战,抬头发现教室里多了一个帅哥。
“呃……你是隔壁班的吗?还是我们班的,新来的转校生吗?”
“不是。”那个好看到和文艺复兴时期雕塑家刀下的古典美少年有得一拼的男孩微微一笑,“我是新来的老师。”
他放下手中的大箱子,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掉了出来。一张合影,背景是长城。
身为文科生,以及中国土著,叶晚舟匆匆扫了老照片一眼,合影上是三个穿着墨绿制服的一男两女,制服似乎是军装,很眼熟,缀着银白色的镶边,但他一下想不起来这是哪**服了,他提醒狄奥多西,“这位朋友,你是来看长城的?最后半截长城已经在三十年前的海盈森攻防战中被帝**的主炮‘雷神之锤’给扬没了哦。格拉提安应该不是故意的,只是像‘雷神之锤’这样以反物质的‘湮灭’作为能量来源的大炮,杀伤范围其实很难精准控制。现在八达岭郊区还留着一个惊天巨坑呢。现在的同盟政府一直在往里头埋垃圾、希望尽快把这不雅观的大口子填上……”
“你叫他什么?”狄奥多西眼睛弯成月牙状。很好看。
“啊?你说谁啊?”
“皇帝。你叫他什么?”
“格拉提安啊。”叶晚舟茫然,挠挠头。
“你应该叫他‘陛下’,或者至少是‘第一公民’、‘我们共同的元首’之类。你这文科素养,政治怎么学的?考试老师能给你过?”
“没。我政治可差了。”叶晚舟尴尬。他地理满分。政治基本没及格过。
高三。他和狄奥多西相处了一段时间。“你只是个‘实习老师’……我叫你‘老师’就不错了!你只是给班主任打工赚点外快监督我们晚自习写作业的——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认真检查我今天干了什么?”
“我很高兴。叶,你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狄奥多西撑着下巴,“你和任何人说话都没像现在这么急过。”
“是。我是很急。你再不让我玩手机我就掐死你。”
“你玩手机也只是看闲书……课本和复习资料不好看吗?你和我约好了的,要和我一起考中央大学。”
“我从来没和你约定过什么东西!”
“你有。我还有录音呢。”说着,狄奥多西真的点开了一段录音。声音流淌了出来。
“……这显然是你伪造的。”
“我没有!”狄奥多西用他那双古希腊男孩般清澈的、浅棕色的大眼睛望着他。眼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泪痕,“我没有骗你。明明是你,是你先背叛了我……”
“行行行!”叶晚舟赶紧投降,“我说了。是我说了,我和你约好了还不行吗?我这就去学习!”
高中毕业那年他俩在一起了。一块儿去中央大学读书。叶晚舟是一分一分考进来的,他选了喜欢的历史系;至于狄奥多西,叶晚舟看见他居然读到了分高、热门又赚钱的法学系。“你认识那个老师吗?”叶晚舟第一天放下行李时,看见央大办公室有一个女人单独留狄奥多西在新生报到处聊天。女人抬头看了叶晚舟一眼,此后视线只落在狄奥多西一人身上。
“算是吧。”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我小时候见过她。几次。”
“她不是老师。”
“不是老师?”
“不是。她姓叶,是帝国教育部的一位官员。临时到海盈森中央大学巡查。”
“呃。高官啊。”叶晚舟回了回头,他们已经出门,只能看到大学行政楼外墙那白金色的砖瓦。办公室已经被调节系统遮掩在一系列的光障后面了。
“我第一次在新闻和资料图片以外见到活生生的大官僚。还是女性。”
“她好像很关心你的样子。”
狄奥多西微不可察地冷笑了一下。“是啊,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她的照顾。”
小时候。叶晚舟躺在下铺,看了看正在窗子边帮自己挂布帘、掸灰的狄奥多西。小时候,是他在孤儿院的那段时间?
大三那年叶晚舟主动向狄奥多西提出分手,他俩院系不同,不住一个宿舍。推门进去时中央大学法学系的高才生们正聚在一面虚拟屏幕前,叶晚舟以为狄奥多西和舍友们正在讨论案子,或者明天要交的作业,没打扰他们,自己坐在离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等狄奥多西拔掉耳机,回过头,“叶……你、你怎么来了?”叶晚舟才发现原来他们在打游戏,一款因为“历史虚无主义”被帝国命令禁止发售的太空战争游戏;交战双方是曾经刚刚崛起的银河帝国和已经在三十二年前的“七年战争”中被帝国灭亡的地球共和同盟。
“小西。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是什么意思?”狄奥多西难以置信。
“就是不在一起了。到此为止。”叶晚舟咬牙。起身,把门合上。
狄奥多西从后面冲过来,猛地拉住了他的手。
“我需要一个解释。不、不你不解释也行。我们别分手,求你了,好不好?”
叶晚舟回去了。
回到宿舍后他开始发烧,他感觉自己漂浮在黑暗而暖绒的梦中,周围是时而如泥沼般翻涌、时而明澈如泉水的浩瀚星空;银河包裹着他的身体。一把尖锐的凿子从里头敲击着他的颅骨,很痛。他睁开眼,自己正躺在雪白的被褥上,消毒水和血的味道,针管锐利的光一闪而过。狄奥多西的脸出现在视网膜上,“你晕倒了。”
“我感冒了吗?”叶晚舟不好意思,“抱歉,可能是昨天洗澡水温放得太低了。”
“不是。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按理来说,现在的人已经很难生病了。”狄奥多西把他按了回去,给他盖好被子,“医生说你的基因组有点问题。”
他把报告拿给叶晚舟看。“你的基因。和以前原生条件下自然繁衍的人类差不多……怎么会这样?你的父母没有给你调整过吗?你出生之前,那些有缺陷的致病基因完全没被剔除。”
“……我不知道。”
“你是因为这个才要和我分手的吗?”
“不是!”叶晚舟抱着膝盖,沉默了一会儿。“好吧,是。”
“我上周五上体育课时突然晕倒了。和老师解释说是我没吃早饭,低血糖了。老师一个字都不信,把我赶到校医院那里去了。身体指标大致正常,和我先前想的一样。但周六,也就是第二天,又开始头晕了。校医把我转诊到市医院,一台人工智能医生分析了我的身体数据,以及平时的体检报告、生活习惯,最终确诊我得了一种古代人才会得的病。癫痫。”
“那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一种神经性的疾病吧。大脑、脊髓和神经元异常放电导致机体抽搐、进而自我破坏。”“医生给我测了基因组。他说这可能只是开始;我的基因漏洞百出,以后一不小心就会生病。”
“你父母怎么说的?”
“我没有父母……”叶晚舟低下了头。
“监护人呢?”
“也没有。”声音更小了。
“这怎么可能?那你是从哪里出来的?总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连我都有孤儿院……好吧,准确来说叫做‘社会儿童抚养培训中心’,我都有来自这里的人口档案编号。你的出生记录难道查不到吗?你可以要求保管你胚胎的机构,还有对你负有抚育责任的单位赔偿。”
“没用的。”叶晚舟摇了摇头,“我是在同盟和帝国战争之后的时期出生的,这段时间的资料本来就因为各种原因毁损了不少,有战争,还有后来帝国统一同盟的早期,同盟一些地下武装的破坏活动。我向同盟和帝国的机构都申请过,他们都不承认我是他们管辖下的公民。最后,我是以外星域流浪人口的名义住在同盟的。很好笑,我从来没离开过地球,他们却说我是外星流浪人口。我连宇宙航班都没坐过一次。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市公交的终点站。”
“你的病医生说要怎么治?”
人工智能医生伸出一只钛合金手臂,手掌翻面,撑开为银色盘子形状,机械音传出,“每天服用两小瓶。早晚各一次。吃完第一口食物,半空腹服用。”盘子上盛着一大捆粉红颜色的小药水瓶子。
“好。要服用多久?”
医生答道,“视病情控制情况。一般来说,癫痫患者需要终身服药。”
“终身。”狄奥多西被呛到了,“治不好吗?怎么会治不好?”
“唯一可行的治愈办法是重新调整基因组。但患者目前已17岁,接近成年。采取基因手术治疗前请谨慎考虑其风险。后天基因手术调整后的性状不可逆,且有一定致死风险。”
狄奥多西立刻说那这病我们得再考虑一下。“先吃药吧。一天两次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好的。请支付两万元医药费。这是一个月的药量。支付窗口将在六十秒之后打开,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两万元?”
“是的。”人工智能医生一边读秒,一边确认。
狄奥多西把明年的学费垫进去了。叶晚舟说他自己来付,狄奥多西笑着说,“你别着急。明年我没钱了你可得借我一些。”
“这是两回事!我的事不要你管!”
回去的路上狄奥多西叫了辆出租车,车在薄雾般的云层里飞,叶晚舟歪着头靠在他怀里,无法保持先前端坐的姿势;他又发烧了。
狄奥多西向学校提交了申请,和叶晚舟住进了同一间宿舍;叶晚舟先前的舍友们知道他生病了,找了种种理由要求换宿舍。原本四人间的宿舍忽然变成了两个人的。
月光从窗棂的缝隙间漏了进来,灿烂的星河像薄纱一样自高空垂落,要塞城市海盈森入夜后便有大风刮过,清冷的气流漫过厚重、流淌着白光的钢铁大地的表面。旧同盟的军事基地中,为宇宙航母和战列舰导航的指示灯仍在夜幕中闪烁着,那里已经是废墟了。
据说格拉提安皇帝本人并不喜欢同盟人这种把首都改作要塞的想法,说它“小气”;他占领同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大规模拆除由地球同盟人在本土、以及星际各处建立的城墙,他说一个真正的国家和一个真正的文明,根本不需要分界线、城墙乃至国界这样的东西。银河帝国的首都“宙斯”便是著名的“无墙之城”,被誉为“众城的女王”。
午夜,海盈森市中心的议会大厦放射出炫目的、幽深寂静的蓝白色光,要塞下降,深蓝泛黑的海水从大洋内部顺着一根管道抽上去;要塞正在填充水库,等待第二天输往海水淡化系统。
蓝白色光芒闪烁着,打出一行字,“欢迎回家。同盟的将士们。祖国欢迎你!自由的人们啊,共和的旗帜,数万年的文明啊,人类的摇篮……”旧同盟国歌沙哑地播放了一段时间,戛然而止。
显然,负责市政管理的工程师们出于种种原因没有删掉每次要塞能源补充时就会播放的这一段曲子。叶晚舟很好奇他们每次都是怎么给来巡查行省的帝国官员们解释的。
“他们得到了皇帝的默许也说不定。”狄奥多西说。他正在电脑前,盯着进度条打表格,他最近找到了一份在涉外律所打工的工作;专门处理不同星域间的民事经济纠纷。
“不会吧。”窗户敞开着,夜风卷着淡淡的亮光吹进来了。有股水生植物的清香。叶晚舟躺在床上看书,一本厚壳书高举过头顶,他就喜欢这种老古董般的纸书。
叶晚舟说:“格拉提安灭掉旧同盟后,没有一点点要留存地球同盟的文化和政体的意思,象征性的表示都没有。相反,他要求所有同盟的民间收藏者将纸质书籍全部录入帝国的信息收集系统,这些纸质书,尤其是同盟史方面的,后来都被帝国销毁了。剩下的统统被列为非法出版物。一般民众想了解故国历史,只能从信息库里下载——当然是从帝国的信息库。帝国提供的同盟史,不管是数据库本身还是纸质书,我看过,过去的历史许多直接被销毁,小部分则被有意篡改,缺页、漏页、关键词涂黑,极为常见。”
“你怎么知道那是被修改过的历史?我是说你能完整阅读的那部分,不是涂黑缺页的那些。”狄奥多西好奇,从电脑前回了一下头。
“同盟在和帝国战争的七年间,共发生过大小共计301场战役;这是所有历史资料都能印证的。其中有20场由同盟和帝国都有官方记录的双方将领指挥。然而同盟这边的资料很奇怪,剩下的281场战役,根据帝国的说法由一位出色的同盟将领指挥;同盟这边,要么语焉不详地说是由‘集体的力量’决定的、要么说‘议会选出了合适的指挥官’——就是不提指挥官的名字。到了晚近一些、由帝国编纂的同盟史资料中,则直接说那281场战役是由同盟最高评议会议长埃斯特拉文指挥的;埃斯特拉文毕业于海盈森中央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在大学期间因为战争爆发而在军队服役过,毕业后正式加入同盟军队。他虽然是文官,但战场经验很丰富,由他指挥同盟后期281场战役并非不可能。只是,伊利亚特星域会战时,某次海盈森举办的高级会议中,出现了签有他姓名的文件。各种资料可以相互印证,他本人当时确实在地球共和同盟的首都海盈森,而不在任何其他地方。且该情况持续了十年之久。他并未离开过海盈森。那么,他怎么远程指挥、还赢得了281场战役的胜利?埃斯特拉文似乎只有上尉军衔,他是混政界的文官,发展重心并不在军队,”叶晚舟皱了一下眉,继续说:
“上尉军衔。有可能指挥二十多万的同盟军吗?”
“这还只是一些细节方面的疑点。帝国对同盟史的淡化、矮化和污蔑性表述,和同盟方充满自豪地叙述自己的文明形成了鲜明对比。相对来说,我更喜欢读同盟人对历史的叙述,他们虽然也常常指摘帝国对内镇压、对外扩张,极权和专政;然而,同盟人对任何一种人类文明都抱持着开放的心态,哪怕这个文明即将毁灭他们。他们也认为这不过是诸神下差了一盘棋而已。”
“同盟人理解的宇宙是混乱、无序,博弈冲杀着的。帝国人,他们倾向于将宇宙简化为一种‘和谐’。这种和谐听上去虽然美好而优雅,但实际上伴随的是对异己思想的谋杀和叙事上的刻意删减——所以帝国史都特别无聊。因为他们只有一套话语体系,来自官方的体系。”
键盘敲击声回荡在宿舍内。“我平时不太和你进行思想交流……是对的。”狄奥多西的声音飘来,叹气,“难怪你每天老一个人发呆。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你爱听不听,不听拉倒。说完了,反正我爽到了。”纸页在中指和食指间划擦出巨大的脆响。脆响完了,传来一阵尖叫,“你有病啊?这是在学校宿舍!”
电脑屏发着无辜的微光。
“你爽到了是吧?让我亲一下,就一下。”床铺上传来“咚咚咚”的响动。被褥窸窣窸窣地在光洁的皮肤表面滑动着。
叶晚舟只穿着睡衣,“你洗澡了没?”他猛地把狄奥多西推开,“等等,如果我是宿管大爷我就报警……唔!”他的嘴唇被咬住了。
“你叫的声音别那么大,不就没人报警了。”他亲了亲叶晚舟。
“这里不行!我们去外面!”叶晚舟火了。用力在他**的胸口掐了一把。一声闷叫。狄奥多西颤颤巍巍地摸下了床,半明半暗的室内响起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无数抽屉被拉开,又“啪”地一下关上。
零零星星的杂物磕在地板瓷砖上。稀里哗啦。叮叮咚咚。狄奥多西的脑袋楚楚可怜地出现在叶晚舟的床铺边,“真的去外面?”
“别把宿舍弄乱。”叶晚舟顿了顿,“走吧。”
临走前他们摸出藏在大镜子背后的一打啤酒,清空了两个酒瓶。跌跌撞撞、相互搀扶着滚到了学校旁边的一家旅馆。“灯。”叶晚舟一边傻笑,一边用手微微盖着眼睑,“太亮了。”
床头粉红色的灯光调暗了。狄奥多西离他很近,男孩汗湿的黑色头发埋在他颈间,喘息声伴着些微的疼痛传来,叶晚舟抱紧了狄奥多西,让那种奇异的感觉渐渐没顶。
他变成了一只无桨的船,在幽暗的大海上,在满天耀眼星辰点缀的银河中,漫无目的地漂;这船上载满了人,他看不清他们的脸;或许他们本来就没有脸,没有可供辨识的五官。
五点,天刚蒙蒙亮,他醒得很早,侧过身子,看见狄奥多西还在睡。他安谧的容颜在柔和的微光中像是一尊笼罩在浅白色薄雾中的大理石雕像。眉骨,眼窝,鼻梁,薄唇,黑色的头发打着卷贴在耳廓旁边。硬挺的喉结随着呼吸清浅地起伏着。
他想到前段时间刚出院,学校的社团聚会上,狄奥多西弹着吉他,一曲曲忧伤的情歌技惊四座,女孩们尖叫,回头就找他要签名,有女孩打听到叶晚舟是他舍友,跑过来问他狄奥多西的联系方式、平时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叶晚舟对这种场合避之唯恐不及,聚会到一半就溜到礼堂外的草坪上仰望星空了。半夜他觉得有点困,就坐在草地上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发现天都快亮了,赶紧从地上站起来,看见疲惫的、眼睛红红的狄奥多西。“你昨晚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我找了你好久。”
“我……对不起,礼堂里人有点多。我就出来透透气。”
“然后你就不回去了?”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不知道你在这儿。以为你不舒服先回去了,但是你又不在宿舍,我还去了图书馆,去了教室。还打了行政老师的电话。宿管大爷昨晚在帮我一起找。”
叶晚舟张了张嘴。他真不知道自己惹了这么大麻烦。
“我很担心你。”狄奥多西吸了吸鼻子。
“走吧。外面很凉,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当心别感冒了。”他说着伸手拉叶晚舟。这时下雨了,清晨,映着微醺的红色朝霞的朦胧小雨。草地和树叶都湿漉漉的。
叶晚舟挣开了他。
“怎么了?”
“如果你觉得我拖累了你。我们随时可以分手。我没关系的。我早习惯一个人了。”
狄奥多西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又来?”
“狄奥多西,”他们交往以来叶晚舟第一次叫了他全名,“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我们会怎么样?我病了,你能照顾我一辈子吗?况且我不需要你照顾,你不用觉得把我甩了就亏欠了我什么。今天你也看到了,很多人喜欢你,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比我健康,比我优秀。我治病要花很多钱,而且是治不好的那种,未来要花费的东西是个未知数,无底洞。我希望自己是能够给予别人东西的人,而不是被保护、被给予的一方。趁现在你还喜欢着我,我们分手吧。我也喜欢你,狄奥多西,但我害怕总有一天你对我的爱会被拖累成厌恶。”
“你为什么总是说以后的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当下,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不知道我们有任何分开的必要。说白了,你害怕的东西只是你设想有一天我不爱你了,你害怕了。你怕的甚至都不是这件事本身,这件事都没有发生,哪来的害怕对象?你害怕的只是‘假如狄奥多西不爱我了’时,你那种恐惧、忧愁和绝望。你怕的是自己的情绪。不是我,也不是我不再爱你这件事。”
他又抓住了叶晚舟的手,“而且,‘狄奥多西喜欢叶晚舟’——这是一条不需要证明的数学公理。除非我们所在的宇宙毁灭,否则这个命题一直成立。”
叶晚舟被拉着坐在了花圃边的石栏上,两只脚丫子轻轻地晃。他盯着自己的脚尖,“你不愧是法学生啊。喜欢说理论证,是吧。”
“你——!”他猛地抬头,“狄奥多西!”
“是的。”狄奥多西瞬间坐直。
“给我弹支吉他。你给那帮女孩弹了一个晚上!整整一个晚上!”
狄奥多西张口想反驳说“我没有我只是上半夜给她们弹、下半夜都跑出来满世界找你了”,他咽了回去,说,“遵命。长官。”
于是,那天,海盈森中央大学的学生们陆陆续续退了早课,经过学校礼堂背后的花圃时看见一个在明净的光线中淋着细雨的男孩怀抱着一把吉他,微冷的琴弦在他指尖拨动出弧度;花圃周围铺洒着闪闪发光的、细腻的碎石。修整大楼的工人们扔下的玻璃碎片、从砖墙上滴落的米白色的油漆斑点零零散散地点缀在离花圃不远的地方。鲜红的警戒线被踩在土里,染着黑褐色的湿泥。风撩开男孩披垂着的、短短的黑色额发。
“一个在废墟上唱歌的美人”、“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大海”——这是接下来一个月中央大学的校报主题。
说实话看完这一出之后,叶晚舟更不舒服了。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嫉妒的。男友太优秀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tbc——
新文连载。希望您能喜欢,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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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海盈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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