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开始，江行每天早上六点半都会出现在餐桌上。
他就像个精密的钟表，一秒钟都不会迟到。
江影配合了他的时间，不管前一天睡得有多晚，第二天都会提前三分钟在餐厅里等他。
孩子每天都会嘱咐后厨做不同的早餐：周一的水波蛋配牛油果吐司，周二的广式早茶点心，周三的小笼包和云吞面……
确保一个星期之内，餐点不会重样，哥哥不会觉得腻。
后来，江影开始学着自己做。
他学了三天，丢弃了无数个失败品之后，终于煎好了一个漂亮的蛋。
他兴致勃勃的把煎蛋端上了餐桌，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江行坐下来，一眼就看到了这颗歪七扭八的蛋。
手绕了过去，拿了蜂蜜吐司。
江影大胆的把那颗蛋夹到了他盘子里：“这是我做的，哥哥，你尝一尝”
“你觉得你比厨师做的好吃吗？别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江行说是这样说，但还是拿着刀叉切开了那颗煎蛋。
刀尖划开蛋面，琥珀色的蛋液缓缓漫过烤焦的蛋白。
江行冷着脸将小半块送入口中。
江影紧张极了，小心翼翼的看着哥哥的脸，观察着他的反应。
江行俊冷的脸抽搐了两下：“为什么是甜的？”
“啊？甜的吗？怎么可能呢？”
江影慌张的自己尝了一口，蛋液刚接触舌尖的味蕾，他就呸的一下吐进了垃圾桶。
连喝了好几口水漱口，才把着奇怪的味道吐干净了。
“对不起，我可能把糖当成盐了，哥哥，你也喝点水”
孩子给他道歉，给他倒了杯水，江行没有说话，不动声色的将剩下的蛋夹进了嘴巴里。
不是吧……这么难吃也能吃得下去？
那他今天心情应该是不错的吧，嗯……好机会！
饭都没有吃完，江影就奔上了楼，不到两分钟他就下来了。
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的礼物盒，就是那天他没有送出去的那个。
“那——”孩子信心满满的把礼物递给了他，“这是送给你的，我很早就买了，没有机会给你”
江行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睛，继续吃饭，并没有接下来的打算。
江影只好自己拆了礼物，把那个硅胶大脑拿了出来：“你看，这不是幼稚的玩具，它是一个脑子，很适合你”
江行端详了半天，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做的太次了，脑沟与神经分布都不对，你看这里……”，手上的力道一重，“噗叽”一声，脑组织突然从颅骨缝隙里挤了出来，颤颤巍巍地晃了晃，像一团恶趣味的果冻。
他怔了片刻，明显被吓到了，这玩意儿居然会脑爆浆。
“好玩吧？捏一捏能减压，你老是在工作，压力肯定很大”
江行沉默了两秒，冷着脸把玩具推到了一边：“无聊”
孩子有些难过，低下了头，“那好吧，不喜欢我就拿走了”
他伸手去拿，江行却抢先一步顺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去了实验室。
江影看着他的背影无语的扯了扯嘴角。
不喜欢还要，真是个怪人。
实验台上的无影灯照亮了解刨样本的每一个纤维，连血管末梢微小的血泡都清清楚楚。
但江行观察了好久，皱了皱眉，解剖刀悬在半空中，怎么都下不去。
这片心肌组织的窦房结阴影，似乎比往常模糊了些。
他按下了所有照明的开关，顶灯、侧灯、甚至是备用灯。
实验室瞬间亮得刺眼。
可是他还是看不清，托盘里的那团组织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滤镜。
最终，江行看向了边上厚重的遮光窗帘。
手指勾住天鹅绒布料，迟疑了半秒，唰——的一下拉开，阳光像融化了金子冲了进来。
“林叔叔……这边，往这边踢，哈哈哈哈……”外面清脆的笑声撞碎了实验室的寂静。
下面的草坪上，林斜正在陪江影踢足球。
孩子穿了蓝白色的运动套装，追着足球疯跑，脸颊热得泛红，额头上都是汗。
他脚下一个没注意，摔到了地上。
林斜吓坏了，连忙跑了过去，“小少爷，没事吧”
江影利索的站了起来：“没事，我不小心滑倒了，就我们俩好没意思，再叫几个人来一起吧”
楼上站着的江行收回了眼睛，整个人如脱了力一般靠在了椅子上。
他不自觉的拿起了显微镜旁边的大脑玩具，“噗叽”一声捏了一下，“噗叽”一声又捏了一下。
阳光斜着照过来，在他冰冷的脸上投下了温暖的光斑。
不知不觉，倦意来袭，眼皮也越来越沉。
“砰——！”一声巨响骤然炸开，江行猛然惊醒。
黑白相间的足球射进来，玻璃碎片稀里哗啦的冲在了他的实验台上，将上面的器具砸得乱七八糟。
足球正好砸中了陈列架，数十个浸泡着标本的玻璃瓶应声破裂，器官组织滚落了一地。
楼下的江影脸色煞白的站在原地，林斜和侍应生们全都僵住了。
约摸一分钟之后，这群人出现在了江行实验室的门口。
罪魁祸首往前迈了两步，低着头瑟瑟缩缩，声音像是只蚊子：“哥，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说话。
出乎意料的是，江行并没有发火，而是淡淡的站了起来。
“找人来打扫一下，喜欢踢球的话，让他们把西区的草坪整理出来”
江影惊喜极了，拉住了江行的手，“哥哥，你这会儿也不能工作了，我们一起玩吧，走！”
江行没有拒绝，目光落在了他们重合在一起的手上。
那只小手温暖又柔软，和今日照进他实验室的那缕光一模一样。
天高云阔，气朗风清，今天的太阳特别好，空气中都飘散着青草被晒暖的芬芳。
江影在草地上奔跑，足球在他脚下灵活地滚动，清脆的笑声不断荡开。
不远处，江行靠在遮阳伞的藤椅上，安静的看着他。
他太久没有见过这样温暖的阳光，没有听过这样鲜活的笑声了。
渐渐的，疲惫入侵，眼皮变得沉重，江行就这样靠在藤椅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吵醒。
不远处围了一大堆侍应生，江影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膝盖，脸皱成了一团。
他迈着大步过去，侍应生们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哥哥”江影见他过来，下意识缩了缩，声音里带着委屈和心虚，“我没事，就是摔了一下”
江行没有说话，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伤口，还好只是擦破了皮肉，没有伤到骨头。
他示意侍应生拿来医药箱，取出了碘伏和纱布。
棉签碰上去的一瞬间，江影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想把腿缩回来，却被江行稳稳按住。
孩子咬着嘴唇，努力的控制自己不要动。
可是疼，太疼了，眼泪不自觉的从眼眶里往外溢……
江行给他包扎好伤口，语气依旧冷淡：“还能走吗？”
孩子默默的摇了摇头。
消毒水的气息突然逼近，下一秒，江影身体一轻，被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
他明明很害怕也很讨厌这种味道，但此刻却倍感安心。
隔着单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哥哥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咚、咚、咚”
他紧张得抓紧了哥哥的白大褂，布料在掌心里皱成了一团。
江行抱着他回了房间，将他放在了摆满了毛绒玩具的床上，嘱咐：“三天内伤口不要碰水”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身补了一句，“你心脏残缺，不适合做剧烈运动，如果实在喜欢，找个贴身的人跟着”
实验室已经打扫干净了，玻璃也换了新的。
江行开了无影灯，想继续被打断的工作，但又被那个解压玩具吸引住了。
他看着看着，鬼使神差的捏了一下，“噗叽”一声，脑子从骨头缝里挤了出来。
一下，两下、三下……
最后索性扔掉了解刨刀，靠在椅子上，专注的捏“脑子”。
“把他赶走，他影响我们了”阴冷的声音突然出现。
江行捏着手里的玩具，十分随意的回复：“他是毕叔和左叔收养的，放在这里让我照顾，赶走了你去和他们交代？”
“扔了那个幼稚的东西！我看着眼睛疼！”
江行有些烦躁，将“脑子”扔在了一边，恶狠狠的警告：“你今天话很多！”
“那是因为我被影响了，哥哥，你为什么要把窗帘拉开，让讨厌的阳光闯进我们的世界？你为什么要让他牵着你的手，你为什么要去看他踢球，给他处理伤口？你还吃他煎的蛋，还接受他的礼物，看他送给你的书？如何与人相处？我们根本不需要与人相处！你真以为他叫你一声哥哥就把你当哥吗？你唯一的弟弟，只有我！你看看，你连解剖刀都拿不起来了！”
江行长吐了一口气，靠在了椅子上：“他是孤儿，还有先天性心脏病，去别处肯定会死，你想怎么办吧？”
那个声音再次重复：“把他赶走，这个家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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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脑子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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