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衿衿神色复杂地与圆迟对望了一眼,她看得分明,那一双原本只是冷冽、冷静、冷漠的眼中,此刻满是自己的倒影,用温柔和忧心紧紧包围着她。
她被这消息冲击到无可复加的震惊,一时间甚至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
想过姨母和钱姨娘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许是贪墨了家中财产,又许是打杀了几个下人,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母亲的病故竟出自钱姨娘之手。
她对这世间的恶,认知还是太过浅薄……
钱姨娘揉了揉自己被打出了清晰指痕的面颊,火辣辣的疼,可阮青城的态度越是狠戾强硬,她便越是不肯认输,她骨子里或许就是不肯轻易屈从的反骨一条。
“钱筱莹,你早该料到这结果的,方才我看了你许多次,想让你帮我回寰一二,可你是怎么做的,既然你不仁,自然不能怪我不义。”白若瑾冷笑着,一副小人得志的做派。
“钱筱莹,你到底对贤儿做了什么!”
阮青城也一齐逼问,钱姨娘终于承认了她对主母白若贤的恶意,和让白若瑾推荐了会用药的大夫,还有常年安排着往主母的饮食中下药的所有……
听得阮青城和阮衿衿愈发觉得这女人面目可憎,阮青城难以置信于钱姨娘的两面,阮衿衿则更加对姨母对母亲的嫉恨感到震撼。
原来对一个人极致的好,也并不能换来对方的亲近和回馈,她甚至可能是在背地里对你捅下致命一刀的人,多可笑的……家人。
阮衿衿也才意识到,原来当一个人愤怒到了极致,也是冷静且无言的,那些刀光剑影的反击,在脑海中过了多遍,想到要让它落在始作俑者的身上,都觉她不配,于是用冷沉的漠然替代。
听完一切的阮青城也陷入了沉默,阮衿衿从未见父亲这样愤怒过,不过一个眼神便让朱星将人全都给带下去处置,以免继续停留在面前加巨痛苦。
“爹爹……”
“衿衿……”
父女俩同时开口,阮青城的嘴角浮起一瞬苦涩的笑容,又很快被森然埋没,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件事,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儿。
“你……”
“爹爹,回去歇着吧,只要她们受到应有的处置,我想娘不会怪罪。”阮衿衿打断了阮青城想要说出口的所有言语,她此刻表现着并不符合同龄人的泰然自若。
阮青城只惊讶了一瞬,脸上的表情就莫名夹杂了些许酸涩,他甚至还来不及去问女儿多年来因为装哑遭受的委屈,也来不及去问她隐瞒了白若瑾和二弟的事情这么多年,为何偏偏今日要戳穿?
还有这许多年来她因此失去的出门结交、大放异彩的机会,她是不是十分惋惜和痛苦,还有贤儿……去得这样草率,也不知她今日知道了这谋害的龌蹉事后,又会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甚至还被她反过来安慰。
一切都在脱离轨道,阮青城难得的对此感到恐慌。
圆迟看向阮衿衿看似平静的脸色,却因为站得近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着的肩膀。
“爹爹,女儿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阮衿衿强自镇定,可微颤的尾音还是有些暴露了她的心绪。
阮青城知她想要些独处的空间,也只好点头应下,让她先回去好生休息。
他们父女还有许多相处的时间,那些疑问,那些伤痛,都还来得及慢慢询问和治愈。
圆迟见她要走,很自然地也跟了上去,离开前只同阮青城点头示意,便和阮衿衿一同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阮青城心中隐隐有猜测,可又觉是自己今日脑子糊涂的幻想,只得暂时放下。
他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身后还亮着灯的火房,就像是这黑夜中点燃的火苗,正在以焚烧一切的强大**将黑暗寸寸吞噬。
方才还刮起的微凉夜风,也终于消停了下来,蛰伏在这黑暗中,不知何时会再度卷土重来。
***
圆迟缄口不言,一路悄然跟着阮衿衿到了清风苑。
行至院门口,他终于开口将人叫住。
“衿衿,我不便进院,若是你需要,可随时派人去寻我。”他声线温柔,平静地给予着支持的力量。
安宁在一旁听着这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走远了几步,给两人留出了说话的空间。
阮衿衿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难过,她回头微笑,只是这笑看着实在苦涩。
“圆迟大师普渡众生已是劳心劳神,小女子这点小事儿,就不劳大师费心了。”
阮衿衿不知道自己为何偏偏要在此时别扭,她方才听到圆迟一路跟着她过来的时候,心里是隐隐有些雀跃的,可话一说出口便绕了个弯,奇怪得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
圆迟先是怔愣了一瞬,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放松下来,轻笑出声。
只这一下便惹得阮衿衿皱了眉,语气越发不善:
“你笑什么?”
圆迟只得乖乖敛了笑意,正色道:“只是觉得你别扭的样子,看起来也别有生趣。”
“你……”阮衿衿一时语塞,她实在觉得面对这样的圆迟,不论说什么,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无力,太过介意只会让自己更加郁闷。
想通了的阮衿衿终于卸下了自己身上的刺,语气又重新软和下来。
“夜深了。”
夜深了要如何,她却没有继续言明,圆迟就像得了什么默认的许可,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柔软。
“我本以为你至少会大哭大闹一场,现下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圆迟话中所指,阮衿衿立刻便明白过来。
“我娘太容易心软……如今姨母和姨娘也算自尝恶果,我又何必再哭?”
圆迟注视着她的眼睛,确认在里面没有找到痛苦的情绪,这才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结果已定,人总归要往前看,那你往后……想要做些什么?”
阮衿衿抬头回看,眼中是一片懵然,这个问题她确实还未想过,或许是来不及想,也或许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往后要何去何从。
“圣僧莫不是有什么好的建议?”
阮衿衿眼看着圆迟绽开笑容,眼角弯弯,叫人舍不得移开眼,只能专心地看着他不断张合的嘴,却听不见他所说的话。
“……衿衿,你在听吗?”
圆迟显然是发现了她的分心,她看似在看着自己,神思却明显飘忽在千里外。
“啊……我,我在……”阮衿衿被抓了个现行,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但见圆迟目光如炬,也只得承认,“抱歉,刚想了些旁的事儿,你方才说了什么?”
好在圆迟并没有探究她方才到底想了什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她漏听的话:
“我说若你不知自己想做什么,不如同我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看似随意的邀约,阮衿衿却分明听出了些郑重的意味,她不觉得圆迟是会随意提出这样建议的人,只是出去看看……她真的有这样的机会和能力吗?
她在家中多年已经习惯了独处,而且想要出府……爹爹怕是不会同意吧?
可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却实实在在地暴露了她的内心,圆迟心定了几分,只要她愿意,那他无论如何也能让她顺利走出阮家,且不遭人诟病。
“只要你想,我便替你铺好前路。”
“我……”
阮衿衿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要说心里没有丝毫的波澜那是不可能的,她听到圆迟这句话内心不可谓是不波动。
她曾多少次坐在廊下独处时幻想过外面的天地,幻想过自己若是能够正常说话,那也是能结交上几个闺中密友的,又或是自信地行走于天地间,好好看看外头的世界,她甚至不止一次羡慕甚至是嫉妒自己那两个庶弟庶妹,都姓阮,偏只有她得受制于那么多的前提条件,才能得到家人的侧目。
是了,阮衿衿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良善的乖乖女儿,她不止一次在自己的世界里,阴暗地想过那些残酷的真相。
娘爱她,是因为她懂事听话,因为她是娘与爱人唯一的结果,还因为祖母要求教导好她,于是她每每达到来娘亲的要求,便能得到更多的赞赏和关心。
爹爱她,因为她娘是他心爱的人,因为自己是唯一嫡出,更因为她从不叫人操心,哪怕不能言语,也从不曾过度麻烦任何人,她在爹爹面前永远是温顺的女儿。
这些爱,只要不去在意前提条件,便能在自我安慰的骗局里永远沉浸下去。
若说恍然大悟,或许还是撞破姨母私密一事,她因此才唯一一次看到母亲阴鸷的目光,那一瞬间她才知道,她在娘心中的地位就连姨母也比不上,八岁的她,已经记不清花了多少时间才渐渐将这种心碎的感觉封锁在心底,自那以后,她便更加努力地满足娘的要求,只要娘高兴她便高兴,她告诉自己,若是能够一辈子这样骗下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儿。
在她听到圆迟说的那句“他们不配做你的家人”时,她只觉得自己身体的温度都瞬间被抽走,整个人像是被结成了冰钉在原地,唯独一颗心被重新浇灌了温热的养料,迸发出新的生机。
他竟然看得这样清……
“圆迟我……”
阮衿衿唇角紧绷,眉眼都拧成了一团,看着就是现在了自我烦恼的思绪中。
看着她满是纠结的模样,圆迟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酸涩的苦味从嗓子眼翻涌上来,他看着她难受的模样,终于没再克制自己,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揽住里她的肩膀,将人轻轻地往怀里带。
阮衿衿现实下意识地将两只手挡在圆迟的胸膛之上,稍稍用力做了向外推的动作,可圆迟的动作不容拒绝,却也没再多用力,只是垂眸注视着她,眼中满是心疼。
“不用顾虑那许多,你相信我一次,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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