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五十八分，夏荷踩着点刚走进办公室，险些没被里头刺鼻的烟味熏得载一跟头。
三五个男人围坐在她的工位附近，手里拿着一份资料，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朝垃圾桶里吐口水。
窗户是半开的，风从屋外灌进来，烟灰随着惯性往里走，夏荷的位置靠后，全部落进她的盆栽里。
她瞪大双眼，内心禁不住咆哮出声，动了动嘴，考虑到同事关系，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尽量给足了体面。
“办公室不允许抽烟，你们出去可以吗？”
那人斜眼看来，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搭腔。
“又没怀孕，怕什么。”
“工地不是你们年轻姑娘该来的地方，既然来了，那就入乡随俗……”仿佛要故意做给夏荷看似的，卯足劲儿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忍着。”
夏荷懒得搭理他们，打开窗户，风扇拧到最大，默默给自己带上了口罩。
男人们抽完烟，随手扔在地上，路过时踩两脚，也不管是否熄灭，豁开满嘴尘垢的黄牙，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女人轻松啊，又不用干活儿，只管在办公室里待着，天生享福的命啊。”
许愿气咻咻地冲进来，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我们干的活儿不是活儿啊，从早忙到晚难道是给你数烟头的？说得好像不拿工资在这儿白吃饭一样。”
她来的时间长，脾气硬，吵架是一把好手，项目上挺多人怵她。
“那也比我们轻松，我们在外边下苦力，你们在办公室吹空调，谁能比你们日子过得好啊。”
“不想下苦力，上研究院去呗，那儿条件好，开的工资也高，你不去不会是不想吧。”
“嘿，你这女娃……”话刚冒头，被人一把拽走。
“算了，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人走了，那股讨人厌的气味仍然浮在空中，每吸一口，肺部的压力就多增一分。
一整天下来，皮肤发黄，出油冒痘，整个人都馊馊的。
夏荷把便利贴撕下粘在电脑桌面状态栏下，偶然瞥见，墙上的贴纸已经泛黄了。
她指给许愿看，后者无奈扶额苦笑。
二手烟简直是吸烟者对于不吸烟者的一场**裸的霸凌。
下午部门领导来催数据，一眼看见门口的垃圾袋，怒道：“谁放的，堆外面多难看，赶紧扔走。”
也不知是否心情不好，溜达完后仍不满意，变着花样来找茬：“乱成这样，也不知道打扫一下，还是女生呢，真是不爱干净。”
办公室里男同事座位旁的垃圾常年堆积如山，多到简直要溢出来。
夏天暑热重，极容易滋生蚊虫。
夏荷看不过去，收拾好放到门口，想着几步路的距离，扔也不过随手的事，但过了大半个星期，他们只当作没看见，依旧我行我素。
许愿不满地噘嘴：“是王哥、凯哥他们弄的，怎么不叫他们回来收拾啊。”
“他们忙，没空，你们天天待在办公室，有时间打扫下卫生怎么了。”
夏荷当即反驳：“他们休息时也会在办公室吹空调啊，待的时间不比我们短，办公室本来就属于公共区域，卫生清洁理应大家共同承担，就算要打扫，也该合理分工，大家轮流一起的啊。”
“他们都是大老粗，哪懂这些，你们女生办事精细，多分担一点，是应该的。”
领导的话让夏荷和许愿本能地眉头一皱。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皆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深意。
这太刻板印象了。
之前扬言办公室作为公共区域可以随时休息，抽烟、吐痰、放屁、嚼槟榔，大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留下一地垃圾，只管当作没看见。
轮到该打扫的时候了，办公室却属于工作场合，要让女生自己负责。
美名其曰，女生做事细心，有这个义务。
究竟谁有义务替这帮男人收拾残局。
“在家享受惯了，总以为公众场合也是你可以肆无忌惮展示大男子主义的地方是吗！”
夏荷真的很想把这句话甩在领导脸上。
她抬了眉，侧耳去听，许愿不答，她也不敢吱声，领导来头不小，打工仔惹不起。
“从现在开始，办公区域的清洁工作，全部由你们负责，再让我看到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今年的绩效都别想要了。”
领导耍完威风，只当她二人默认，背着手巡视一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至此，夏荷与许愿不仅要打扫卫生，领导开会，还要帮忙调试设备，搬桌椅，撰写会议记录，哪怕这些不在她们的工作范围之内，领导还是有权使唤她们。
当跑腿送文件，去市里拿快递，给别的领导当秘书，开车接送，陪着喝酒，陪着唱歌，偶尔还要垫钱开发票。
就算做得再多，也是无名无姓之人。
好的时候叫“小夏”“小许”，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美女”“姑娘”“妹子”“小妹”“丫头”。
夏荷不明白，项目上名不见经传的某某男性同事都可称为“老师”“工程师”，她们身为综合办正经职工，只配叫做“办公室那个女的”。
夏荷不止一次遇到别的部门同事来办公室沟通工作，脱口却是：“美女，帮我下载一份昨天的收文。”
这句话实在有些不太礼貌，夏荷本能地感到排斥，身体已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啪”地甩开鼠标，仰起头，直视那人的双眼，一字一句报出家门。
“我叫夏荷。”
对方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瞬，像是不解，又像是疑虑，并未将夏荷的话语放在心头，依旧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哦，下载好发我微信，实在不行发大群也可以。”
她知道，人们大多把这个基于外貌的称呼当作一种友好且礼貌的开场白，或许并无恶意，也不觉得这是一种冒犯，纯粹只是为了拉近距离而表达出来的昵称。
但在工作场合，这类基于外表的评价，看似无害，其实是在刻意抹去女生的专业能力，忽略她在工作中的付出，是轻视，是矮化。
尽管事后夏荷不断暗示自己，没事的，不要多想，对方也许只是好意，内心深处仍然觉得不适，又不敢与好友细聊，总觉得别人会指责她太过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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