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似乎总是羞于在公众场合提起“月经”二字。
春晓这类的初中生尤甚。
大家并没有完整的生理知识，父母羞于启齿，老师避而不谈，仅有的一点性启蒙，来源于影视剧与言情小说。
十三四岁总是一个特别尴尬的年纪，思想上还很幼稚，成体已经逐渐变得丰满成熟，女孩子们胸脯鼓胀，月经也悄悄地从体内溢出。
本是再自然不过的生理现象，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些居然万万不能被旁人知晓。
春晓在校外超市购物时，曾注意到两个同校的女生。
她对她们面容没有什么印象，看穿着，猜测应是高年级的学姐。
学姐面无表情，走入超市大门，却一脸慌慌张张、偷偷摸摸小跑到货架背后，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仿佛担心随时有人会窥见自己。
春晓疑心她们要做坏事，假意挑选商品，竖起耳朵，悄悄留意两人的对话。
还好，她们只是在讨论包装与型号，小心商量哪款卫生巾更适合自己。
有男生过来，她们本能地身子一缩，闪到隔壁货架背面。
男生一走，她们即刻恢复如常。
当然结账时刚才的游击战也会重演一遍，先是小心翼翼，继而左右逢源，等到男生走完，无人注意，才把卫生巾放在操作台上，等待收银员结账，套上一个黑色塑料袋，拎包走人。
轮到春晓，收银员熟练接过商品扫码，许是看错了，给了她一个黑色塑料袋。
春晓小声提醒：“我买的是湿巾。”
收银员“咦”了一声，麻溜地换成了白色透明购物袋。
“两毛。”
除此之外，课余时间去厕所换卫生巾同样需要遮掩。
卫生巾要小心藏在袖子里，如果同桌是男生，卫生巾要用纸巾仔细包好，再从书包里拿出来，放进口袋。
月经是一件私密的事情，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情。
它与□□官紧密相连，往往带有某种不可言说的羞耻感。
即使是在经济高度发达、社会风气普遍开放的今天，互联网上提及“月经”二字，依然不可避免地面临被屏蔽、下架的风险。
某日，春晓上完厕所回到教室，见好几个男生围在前桌周围，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时爆发出阵阵哄笑。
“快看，那是什么。”
“好恶心啊，凳子都弄脏了。”
“是不是那个啊，她那么胖，量应该很多吧。”
春晓的前桌叫小男，一个高高胖胖有点内向腼腆的女生，因为不同于其他女生纤细的外表，没少受到班里男生的嘲笑。
他们有一套独特的审美标准，谁不符合这类标准，便会成为他们戏弄的对象。
小男有错吗？
当然没有。
她只是如往常一样躲在阳台背书，听到有人悄悄传话，才从教室外面跑进来的。
内向的孩子往往最担忧的就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她毫无准备，茫茫然站在人群之外，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双腿直直跪在地上，她的眼睛目视前方，看着凳子上那一抹鲜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伸出袖子想去擦拭那抹血痕，糟糕的是，血迹已经干透了。
她又听到一声轻笑，那些笑容仿佛在嘲笑她。
“别白费力气了，那就是你来月经的证据。”
女生同样加入进来，仿佛也在指责她：“你坏了我们的规矩，你让月经暴露在阳光之下，你是个可耻的叛徒。”
小男的表情由惊慌逐渐变得羞耻。
她手指不断绞着衣角，眼眶蓄满泪水，拼命地遮掩，想去捂住那块突兀的地方。
捂不住，有人先她一步把凳子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上课了，赶紧回到座位上去，你们再闹，我要告诉班主任了。”
春晓是班长，她的话代表着绝对的权威，男生们讨不到乐趣，很快一哄而散了。
小男擦干眼泪，回到座位，也不敢看人，偷偷给春晓传了一张纸条：“谢谢。”
春晓塞给她一片崭新的卫生巾，小男捏了捏，很厚实，有股淡淡的香味。
“谢谢。”她嘴笨拙舌，不敢回话，把头埋得更低了。
春晓拍了拍她的肩，小声咬着耳朵：“你裤子脏了，回寝室换一下吧，老师那里，我帮你请假。”
当然请假这事她也存了点私心，来例假肚子不舒服，她想跟班主任请示拒绝跑操来着。
班主任人很温和，就是有点固执：“还能坚持吗？”
春晓迎着班主任那充满期待的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很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更不想在老师眼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班主任拍拍她的肩：“你是班干部，要给同学们做个好榜样。”
春晓扭头跑出了办公室。
班主任正在整理教案，随口一问：“你说这帮孩子，身体咋就这么弱呢？”
男老师下意识道：“老油条了，就是想借着生理期的由头，逃避课间操，她们这点心思，我算是看明白了。”
女老师忧心忡忡：“你不懂，女孩子痛经是真的没办法。”
男老师饮下一口茶水，咂了咂嘴：“哪有的事，不就这么两天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痛经能有多痛，生了孩子就好啦。”
生理期并不适合大规模运动，春晓从操场回来，小腹坠得像是挂了一个千斤顶，她强忍着不适去厕所处理了一下，听到隔壁在讨论男生们又开始恶作剧了，暗道一声“不好”，捂着肚子跑回教室。
小男果然又被欺负了。
这次没有班主任在，男生们更加肆无忌惮，不仅偷了她的书包，还翻乱了抽屉，拆开所有粉白色的包装，书本、卫生巾散落得满地都是。
女生们目瞪口呆，感到无比得愤怒，可谁也不愿当那只出头鸟，只能彼此交换眼神，试图从对方那里寻找共鸣。
男生们把卫生巾贴在鞋底，比划了一下大小，笑嘻嘻道：“怎么长短不一致呀，有厚的也有薄的。”
“这个小片片是什么东西，卫生巾里怎么还有创可贴？”
小男没想到班里男生会脸皮厚到去翻女同学的书包，找到卫生巾还敢堂而皇之地抖落出来。
她的神色震惊到无以复加，表情不断变换着，由红润转为苍白，再由苍白变为铁青。
她环顾四周，那些好奇的、不安的、同情的、戏谑的目光，还有女同学们捂住嘴巴，交头接耳的神色，更加令她羞愧难当。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春晓立即报告老师，戏弄小男的男生受到了惩罚。
班主任有些头疼这帮孩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请了家长过来就算写下道歉信，他们说不定过两天还会再犯。
青春期的男孩长得就像一根炮仗，不知什么时候会燃。
办公室的男老师看不下去，说：“男孩子喜欢她呀，喜欢她才会欺负她。”
春晓瞪大双眼，连连摇头：“不，这不是喜欢。”
男老师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拍春晓的肩：“男孩子调皮又好动，闲不住的，想要吸引女孩子的注意力，越是喜欢的人就越会想要欺负她。”
他抬高下巴，指了指班主任桌角，那里放着两本从教室收缴上来的言情小说。
“你们女孩子不是最爱看这种吗？现在偶像剧这么流行，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想太多，他们没有恶意，只是不会表达罢了。
“不然为什么班上那么多女生，他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她。”
春晓不服气，为什么，难道冠上一个喜欢的理由，就可以随意欺凌别人吗？
初中女生独特的生理反应，学校在每个厕所隔间都放置了一个垃圾桶。
周五下课是班级统一的大扫除时间，按照惯例，女生负责洒扫，男生负责拖地，而厕所的垃圾则是需要男女合力，放进统一的蓝色塑料大垃圾桶内，再运到学校规定的垃圾处理场，由专业人员进行分类，送到城外垃圾焚烧厂。
男生厕所的垃圾，女生无不费力地清洁搬运。
女生厕所的垃圾，男生却不愿意碰了。
原因很简单，他们嫌脏。
女生为此抗议：“凭什么？倒垃圾都是男女分工一起干活的，那么大一个垃圾桶，我们女生怎么搬得动。”
男生反驳：“那就男的倒男的，女的倒女的好咯。”
女生们很勤快，成立垃圾清理互助小组。
今日轮到春晓值日，打扫卫生回家晚了一些，妈妈正在厨房做饭，爸爸躺在沙发上观看球赛。
她去卧室写了会作业。
吃饭时，妈妈无意提及：“正常女生经期七天左右就该结束了，你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完，改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爸爸听了脸色大变：“在家里说这些干嘛？”
妈妈莫名其妙：“当妈的不能关心一下自家女儿吗，我不说难道你来说。”
“那也别拿到饭桌上来说，吃着东西呢，说这些合适吗？”
春晓默默扒着碗里白米饭，因为自己的私事害得爸妈吵架，心里顿觉无比自责。
饭后她主动包揽家务，把碗洗净，地拖好，脏衣服放进洗衣机，还把厨余垃圾扔了。
妈妈去超市购置了一大批卫生巾，她有轻微囤积的癖好，因为前几年疫情的缘故，家里一直备有应急包，卫生巾是必需品，必须常常更换。
春晓记得，疫情最严重的那一年，妈妈每换一次应急包，爸爸都会拍照发条朋友圈，提醒亲朋好友注意疫情防护。
可是今天，她再打开那条朋友圈，发现照片上并没有卫生巾。
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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