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是弯道超车的最好时机。
这是妈妈挂在嘴边常说的话。
每当暑期来临之际,父母都会提前替她做好一份详尽的规划,精确到每天吃什么,做什么,然后将她打包送去补习班。
今年也不例外。
除了常规的琵琶兴趣班,春晓额外还要多上两节英语口语课。
她自幼接触琵琶,从五岁开始,期间老师换过两三次,练习也从未间断过,谈不上又多喜欢,却也一路跌跌撞撞地坚持下来了。
初衷很简单,父母期望她能拥有一技之长,再不济,长大也能混口饭吃。
妈妈总说女孩儿弹奏乐器富有才情,又举止优雅。
民族乐器,琵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女孩子弹琵琶好看,温温柔柔的,谁不喜欢呢。
春晓深知父母在她身上投注了极大的关爱和心血,作为回报,她应当听话顺从。
因此,当妈妈发现她口语不好,立马给她报了口语补习班时,她很坦然地接受了。
春晓每周一周三去老师家里上兴趣班,周末两天在补习班练习英语口语。
除此之外,还要跟着妈妈一起学习料理家务。
家务不难,烹饪各类活物却很麻烦。
尤其是鱼。
她从小不爱吃鱼,妈妈为了营养,却总逼着她吃鱼。
她嘴上不敢反驳,心里暗暗发誓,长大后绝不再碰跟鱼相关的任何食物。
“妈妈,处理鱼鳞好麻烦,我可以不学吗?”
“怎么能不学呢,女孩子都要会的,做饭不难,你不要偷懒。”
不难的话,爸爸怎么不学呢。春晓心想。
“你什么都不会,以后嫁了人怎么办。”
春晓不懂这句话的含义,把家务与婚姻绑定在一起,为什么单单只是女人的义务。
她左思右想,寻到一个自认为最标准的答案,得意地说:“那我就找个跟我一样不吃鱼的丈夫。”
妈妈笑话她人小鬼大,思想过于天真,无奈道:“他不吃,他家里人总要吃的。”
春晓眨眨眼:“家里那么多人,有爱吃的自己做啊,就像你一直教我的那样,做饭又不难,不会有人学不会吧。”
妈妈好像有点生气:“哪有这种说法,你挑三拣四的,以后婆家可是会嫌弃死的。”
春晓撅着嘴道:“但爸爸也不会啊,他都不进厨房,没人嫌弃他。”
妈妈肩膀微缩,像是往常在爸爸身边为他添酒那样,整个身子佝偻下去。
许久,春晓听见她无力地说:“不一样的。”
“可是……”
春晓若是再问,妈妈会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将她赶出厨房,让她去把衣服晾好,把床单叠好,把啤酒放进冰箱冷藏。
一下午,春晓心神不宁。
好几次老师提问,她都神游天外,直到被同桌用手肘推醒,然后仓惶起身,磕磕巴巴地朗诵英语诗文。
口语老师年纪不大,三十岁出头,长相儒雅,性格温和,藤校毕业,海归出身,在本市一所高校任职,受补习机构委托,在这里做任教老师。
他对学习抓得很严格,只开一个班,收20个学生。
春晓是妈妈托关系强塞进来的。
她成绩中等,在班里并不出众,却勤奋努力,学习尤其刻苦,总是比别人早到,也比别人晚退。
老师渐渐注意到她。
春晓为此骄傲了一阵。
她来得更早了,走得也更晚了。
但很快,她发现,老师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掺杂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令她心生不安,毛骨悚然。
“春晓,你留下来,我有几个问题要再给你讲一下。”
“老师,我家里还有点事,没办法,得先走了。”
她快步拾起书包,几乎落荒而逃。
等公交车进站,一头钻进车厢,才仿佛寻到避难所,心一瞬间安定下来。
该不该向父母坦白呢。
什么样的理由最合适。
老师并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爸妈会不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补习班是托关系进去的,本就欠着人情,说不上就不上了,人情怎么还。
春晓打起腹稿,下定决心,待会儿回去,无论如何,都要跟妈妈商量一下。
她想换一个补习班。
钥匙拧开锁芯,春晓推开门,听到卧室传来剧烈的争执声,呆立在玄关,一动也不敢动。
爸妈吵架了。
周遭的氛围瞬间变得异常紧绷,像是一颗膨胀到极限的气球,稍不注意,就会爆炸开来。
春晓走近。
见妈妈正在房间整理行李,着急忙慌的样子,把衣物一点一点往箱子塞。
她越心急,动作越乱,摁锁扣的时候,还差点夹到手指。
爸爸不仅没有帮忙,且在一旁数落:“不是什么大事嘛,进了医院有医生照看就好了啊,你回去能帮上什么忙,你弟你妹都在,他们一大家子那么多人,还要你去去干嘛。你走了,春晓怎么办,我又要上班,家里这么多事,哪能忙得过来啊。”
妈妈有自己的坚持:“总要回去看一下的。”
“好,我拦不住你。去几天?我干脆睡办公室好了。”
“三五天,半个月,看恢复情况,医院也说不准。”
“哎呀,你就是,娘家比我都重要。”
“我也不想的,出了事我能有什么办法。”
爸爸双手环胸,语气比十六度的空调冷气还要冰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整天往娘家跑,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妈妈捂住脸,强忍着眼泪,努力平复好心情,收拾完行李还不忘去厨房做饭。
春晓记忆中父母是很少吵架的,妈妈脾气好,轻易不与人动怒,即使偶尔发生口角之争,也是她先一步示弱,主动与丈夫和解。
街坊邻居都夸她贤惠,是个顾家的好太太。
爸爸却总嫌她呆木、无趣,做事死板,缺乏幽默。
她是个家庭主妇,除了必要的物质劳动,还要承担丈夫长久以来无处发泄的情绪暴力。
被斥责,被挑刺,被打压,被羞辱,被控制,被孤立。
丈夫长期贬低她的家务价值,用经济控制她的财务与社交,最后使她变得无处倾诉。
春晓心疼她,虽有满腹委屈,到底还是把话咽进肚子里。
一顿饭吃得不是滋味。
饭后春晓主动揽活儿,洗碗的时候小心问起今日之事。
“是外婆生病了吗?”
妈妈愣了愣,嗓音有些发紧:“外婆起夜没舍得开灯,在厕所摔了一跤,舅舅打电话过来,问我要不要回去看看。虽然已经住进医院了,我还是不怎么放心。”
她纠结来纠结去,家里事情这么多,丈夫上班,孩子又还小,实在脱不开身。
“妈妈,你回趟老家吧,好久没回去了,外婆应该也想你了。”春晓替她做下决定。
“你爸这边……”她还是放不下心。
春晓问:“你是在担心他的吃饭问题吗?”
妈妈长长叹了口气:“你爸煮不好饭,家务也不会打理……”
春晓道:“爸爸这边我会照顾,做饭洗衣我都会做,家务这些也难不倒我。最近我都不用去学校,有的是时间干活。”
妈妈愣了许久,终于重重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春晓早早起床,上完兴趣班回来,马不停蹄替妈妈收拾好行装。
母女俩一起打车去高铁站。
临行前,妈妈摸摸她的头,恰似不经意地说:“你要实在不想弄,就煮抄手吃,让你爸睡单位,不惯着他。”
春晓心不在焉:“知道了。”
妈妈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直到过了安检闸机,才安心离去。
春晓回家打开冰箱一看,冷冻室里三层外三层塞得满满当当,足足有两百多个抄手。
也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办到的,这些存粮足够她和爸爸吃一个星期的了。
春晓端详着,抄手小小一个,皮薄馅大,白白嫩嫩,宛如雪球似的挤作一团。
妈妈总是担心自己不在家,父女俩没饭吃。
但是她忘了,爸爸根本不会下厨房。
他选择在单位食堂吃,一日三顿挨不着饿,至于春晓,他只管给零花钱,让她自己煮饭,或者去外面解决,吃什么,他是不问的。
但到周末,单位休假,他也没地儿可去,煮饭的事还是落到春晓头上。
八月天气热得可怕,太阳贴在头顶,离了空调不出不出片刻便汗水淋漓,湿透衣背。
家里厨房本就向阳,一到中午热得仿佛蒸笼火烤,灶台刚一拧开,扑面而来的热气,春晓觉得,火焰山离这好像也没有很远。
她等水烧开,光是站着就已经受不了了。
汗水丝丝缕缕顺着皮肤往外冒,浸湿衣裳,布料贴在背后,黏糊糊的,好不难受。
把旋钮往里调低一点,水咕咚咕咚冒起气泡,下抄手,盖上锅盖,春晓调好汤底,这才想起去开客厅的空调。
空调已经老化,制冷效果并不好,厨房离客厅又远,冷气飘不过来。
为了蹭凉,她把门打开,搬来一台风扇呼呼吹着,过一会儿就把头探出去,等脸吹凉了,再把头伸进来。
一来二去,她跑得满头大汗,反倒比之前更热了。
也是这一瞬间,她体会到了妈妈的不易。
一个女人要多有爱,才会心甘情愿待在超过四十度的厨房给丈夫和女儿做饭。
且一做就是几十年。
春晓眼睛无端有些酸涩,不知是汗液滴了进去,还是热得眼花,她正暗自感伤,只听“嘭”了一道巨响。
爸爸走过来,把厨房门啪地一下关上了。
“爸爸!”春晓急得大叫,“别关门,我还在里面。”
“你开空调,就应该把门关上啊,热气都跑进来了,空调开了也是白开。”
“太热了,我开门就想凉快一点。”
爸爸推开门,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贴在脸上,烦躁地拧起眉心:“是哦,那就打开吧。”
春晓捞出抄手先给爸爸盛了一碗,又从自己碗里拨了好几个过去,端去客厅的时候,爸爸头也不抬。
她扯了扯衣角,给汗湿的后背透透气:“爸爸,你去调一下汤底吧,我不知道你的口味,就没弄你的。”
爸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上的相亲节目:“我哪会那个啊,以前都是你妈弄的,就按之前那样弄就好了啊。”
春晓只好又跑回厨房,给妈妈发去消息,问起爸爸的口味,把汤底调好,端去客厅。
抄手又滚又烫,爸爸吃得额头冒汗,狠灌一口啤酒,说:“春晓,你做得很好。”
春晓连吃好几天的抄手,已经有些腻了,但听爸爸的话,不禁微微扬气唇角,腼腆地笑了笑。
被人夸奖的滋味,还是很满足的。
她把碗放进水槽,写了会作业,然后去上补习班,回来看见爸爸正对着洗衣机捣鼓,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回来得正好,我准备洗衣服,按了怎么没反应,你来帮我看一下。”
春晓跟着妈妈学过一整年的家务,洗衣机对她来说是再熟练不过的了。
她闭着眼睛都能操作。
先按开机,再选模式,确定好洗涤时间,最后再点确认。
不过爸爸从来没做过这些,如果不是因为妈妈不在家,他可能连脏衣服都不会碰。
春晓给他演示一遍,说:“洗衣液不能直接倒在衣服上,里面有荧光剂,衣服容易褪色。”
爸爸问:“哪怎么弄?”
“先把洗衣液倒进盆里,加水稀释一下,搅拌出泡沫再放进洗衣机里,这样就可以啦。”
他只顾着点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春晓放下书包,去厨房洗碗,正感叹爸爸总算学会用洗衣机了,不料,过几天又有别的麻烦找上了她。
“我按了按键,没错啊,洗衣机怎么不进水?”
春晓重启两遍,洗衣机呜呜空转,衣服在筒里打滚,其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从网上找了视频教学来看,没什么问题,再试了几次,最后发现,是水龙头没拧开。
拧开水龙头,宛如大坝泄洪,水哗哗就流了进来。
爸爸夸赞了她,满意离去。
但没过两天,他又找上春晓。
“其他没什么问题,按键没错,水龙头也拧开了,但洗衣机怎么不出水啊?衣服泡在里面好几个小时了。”
春晓问:“爸爸,你放出水管了吗?”
家里是老小区,房型设计有些不合理,洗衣机安在厨房,没有固定的排水口,每次得把出水管从机壁上取下来,用一根延长管,接到洗漱台的下面,洗完再把水管装回洗衣机上。
她说完,随后演示一遍。
爸爸惊讶地看着这一系列繁琐的操作流程,好奇道:“还有这回事?”
春晓有点无语:“对啊,爸爸不知道吗?”
爸爸面色略显尴尬:“好久没用了,确实是忘记了。”
春晓很疲惫,家务分走她大部分精力,还要在各个兴趣班补习班之间奔波周旋。
她很害怕,害怕踏入那间房间。
天气这么热,却不敢穿膝盖以上的裙子。
因为老师的亲密举动,她一直郁郁寡欢,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老师在表扬时摸她的脸,把她安排在风扇旁边,故意看她被风吹起的裙摆,借着检查之名,无意蹭到她的胸部。
还有随堂练习时,他会欺身而上,半个身子罩在春晓头顶,左手捏住她的肩,右手握她的手。
彼时,他湿热的呼吸喷洒在春晓颈边,带着若有似无的微弱喘息之声,她觉得别扭又难受,无数次起身想要逃离,肩上却始终有一股蛮力,将她重重摁了下去。
在外人眼中,似乎老师只是在耐心地安抚她,辅导一位课业稍显落后的女学生。然而,只有春晓知道,他指尖路过的每一痕迹,轻轻地划过她的后颈,缓缓下滑,最终停留在她蝴蝶骨下的内衣带上。
终于有一次,她鼓起勇气打电话给爸爸,让他来补习班接她,与他谈起换班一事。
爸爸询问原因,她却羞于启齿这段糟糕的经历,只说:“老师教的我不太会,学习进度跟不上,压力很大,不想再学了。”
爸爸说:“那就多跟老师沟通,不懂就问。”
春晓低下头:“女学生不好跟男老师多沟通的,老师过分亲近,总感觉很别扭。”
爸爸为她的回答感到莫名其妙:“老师对学生表示亲近,这是很正常的啊。”
“可他是个男老师。”春晓忍不住尖叫。
“男老师怎么了?”爸爸瞪她,“最守规矩的难道不是男老师吗,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思想了?”
“我是真的觉得与这个老师磁场不合,他太奇怪了,我不喜欢他,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爸爸严厉地批评她:“为什么要把别人想得那么坏,自己难道就没有任何过错吗?”
春晓崩溃大哭。
后来,爸爸甚至为春晓“诋毁”的话语而跟老师道歉,要他好好管束自己的女儿。
春晓于是在这样的教育中逐渐成长起来:
女孩子要温柔一点,要懂事一些,最好文静乖巧,穿着不要太暴露,别走夜路,别去危险的地方,行为要检点,要自尊自爱,遇事要懂得躲避,凡事不能强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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