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
燕离躺在简珩办公室沙发上摸鱼,室外突然响起高跟鞋的脚步声。
燕离侧耳听了听。
她的听觉比常人敏锐——毕竟鬼王骗她打白工还给了不少特权弥补她,能随时开关听遍阴阳两界的絮叨,连楼下流浪猫的打闹声都能分辨出公母。
门开的瞬间,一股甜腻的茉莉香涌进来,夹杂着点潮湿的雨气。
那里站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约莫十七八岁,发尾微微湿漉漉,眉眼像极了燕离——尤其是眼尾那颗泪痣,只是更浅些,像被雨水冲淡的墨点。
“姐。”女孩歪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就知道你在。”
燕离愣住。
这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苏念。
她们母亲苏阿月在生下燕离后,嫁给了苏念的父亲——一个会变戏法的江湖艺人。苏念三岁时,父亲失踪,母亲带着她回了老宅,直到两年前苏阿月去世,苏念才被燕离接到身边。
“你怎么来了?”燕离依旧仰躺在沙发上眯着眼,没有要起来恭迎大驾的意思。
燕离感觉到苏念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阴气,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我要往生,求你帮帮我吧。”苏念从书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画纸,“我昨晚画了张自画像,结果今早发现……”她展开画纸,燕离这才看清——画里的苏念站在镜子前,镜中人的脸却不是她的,而是燕的离脸,如出一辙的是一模一样的泪痣。
“我今早照镜子,也看见你的模样了。”苏念的声音发颤,“盗版的你站在我身后,笑着说‘阿念,你终于看见我了’。”
燕离的指尖轻轻抚过画纸。她能感觉到画纸上的阴气,像团湿棉花,黏在皮肤上。
苏念又说:“上周三晚上,我在老宅翻母亲的旧箱子。箱子底下有本日记,写着‘阿念,对不起’。我当时没在意,可昨天晚上……”她打了个寒颤,“盗版的你从镜子里爬出来了,说‘小姐,我等了你八十年’。”
这时候简珩开完会议,回来了。
“简珩。”燕离告诉他,“她是鬼,害怕吗夫君?”
简珩表示自己并没有被吓到。
燕离顿时觉得没意思 。
到了晚上。
燕离和简珩婚房的后院。
月光被乌云遮住半角,院子的青石板缝里渗出潮湿的霉味。
苏念缩在燕离身后,小手攥着她的衣服下摆,指节泛白——可那力道不像害怕,倒像在掐燕离的肉。
“姐。”她仰起脸,眼尾的泪痣在阴影里泛着青灰,“我要往生重新做人,可那个镜子里的‘你’……她不让我走。”
燕离垂眸看她。
苏念的脸在月光下白得透明,发尾沾着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像条滑腻的蛇。
她想起半小时前在办公室,苏念拽着她袖子时,指尖的温度——凉得像块泡在冰水里的玉,和活人该有的体温差了足足三度。
“苏念。”燕离蹲下来,与她平视,“你三岁时摔碎过一面镜子。镜子上刻着‘长命百岁’,是你父亲送的生辰礼。”
苏念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面镜子碎了后,你母亲请了道士做法。”燕离继续说,“道士说,镜子里的怨气太重,要找个替死鬼才能镇住。你当时躲在门后哭,说‘不要姐姐死’,可你母亲还是把你锁在祠堂里三天。”
苏念的手指突然掐进燕离的手腕:“你继续说……”
燕离甩开她的手,站起身,“你母亲的旧箱子底下还有张泛黄的符纸。上面写着‘替命咒’,是用你的血画的。”她摸出手机,调出张照片,“这是我在你房间翻到的,夹在你小学课本里。”
苏念的脸瞬间惨白。她想抢手机,却被燕离轻松躲开。
“你根本不是什么被鬼附身的可怜妹妹。”燕离的声音冷下来,“你是苏阿月的亲女儿,是她用替命咒养着的‘活容器’。你父亲失踪那天,她把你锁在老宅,就是为了让你替她挡灾。”
“你骗我!”苏念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划过燕离的脸颊,“我娘最疼我!她给我买糖人,给我绣扇子,她说等我十八岁就带我去南方……”
“南方?”燕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院墙上,“你娘的遗物里,有张去南方的船票,日期是你出生前三天。她根本没打算带你走,她自己一个人走了。”
苏念的身体剧烈颤抖。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可眼神却逐渐变得狠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是不是想让我恨我娘?”
“我不想。”燕离松开她,“但你想往生,就得先放下执念。你执念的不是往生,是让你娘爱你——可她根本不爱你。”
苏念突然笑了。她的笑声像碎瓷片划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你懂什么?你以为你看透了所有人?”
燕离挑眉:“哦?”
“简珩。”苏念凑近她耳边,吐息带着股腐坏的茉莉香,“他昨天深夜去了城隍庙。我跟着他,听见他和庙祝说……燕离是块好玉,我要把她揣在怀里养着。”
“我不相信你,你的话有几分真假,我的好妹妹。”燕离别过脸。
“我当然会骗你。”苏念咯咯笑起来,“你以为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不过是看的身份有用,能查往事。等你没了利用价值……”她伸手扯住燕离的领口,“就会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你。”
“不知悔改。”燕离甩开她,掌心泛起幽蓝的光——那是鬼王给她的魂印。
苏念被这光灼得尖叫,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院角的青瓷缸。
青瓷缸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晰。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她抹了把脸上的泪,笑声里带着破碎的尖锐,“你不过是靠鬼王的魂印耀武扬威!我娘说,在忘川附近任职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吞别人的执念——你吞了我娘的,吞了白无常的,现在还想吞我?”
燕离垂眸看她。
月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落在苏念脸上,将她眼尾的泪痣照得发青。
她想起半小时前在办公室,苏念拽着她袖子时,指尖的温度——凉得像块泡在冰水里的玉,和活人该有的体温差了足足三度。
“你娘的替命咒,是用你的生辰八字和她的魂魄绑的。”燕离的声音平静,“你出生那天,她算出你会克她,所以用你当‘活容器’,替她挡所有灾。”
“克她?”苏念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股子疯劲,“我三岁摔碎长命镜,她请道士做法;我七岁发高热,她用我的血画符;我十六岁高考失利,她把我锁在老宅祠堂里三天……”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疤痕,“这道疤,是她用铜钱烫的!她说‘苏家的血脉,不能沾半分晦气’!”
燕离的指尖微微收紧。她想起在苏念房间翻到的日记本——最后一页用红笔写着:“娘的手是冷的,比冬天的雪还冷。可她说,等我十八岁,就带我去南方。南方有海,海浪是暖的。”
“你娘的遗物里,有张去瑞士的机票。”燕离摸出手机,调出那张泛黄的照片,“日期是你出生前三天。。”
苏念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盯着手机屏幕,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尖锐的耳鸣打断。她捂住耳朵,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茶几上的水晶杯。
“阿念!”燕离伸手去扶,却被她反手推开。苏念的指尖泛起幽绿的光,指甲变得又尖又长,像淬了毒的银针:“你以为你就能管我?我娘说过,我是苏家最金贵的血脉!”
“我不能吗?”燕离冷静地问,“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苏念被压入地府审判的几天后。
燕离坐在书房里,翻看着阴差搜罗出来的遗物。
“十月十五,晴。阿念摔碎了长命镜,哭着说‘不要姐姐死’。我把她锁在祠堂里,可她还是撞门出来了。她抱着我的腿喊‘娘’,我躲在供桌后面发抖——我怕她,怕她的血脏了我的鞋。”
“十一月初三,雨。道士说,镜子里的怨气要找个替死鬼。我买了雄黄酒,给阿念喝了一半。她喝了之后,眼睛泛着幽绿,像只鬼。我摸了摸她的头,说‘阿念最乖’。”
“十二月廿八,雪。阿念说看见镜子里有个穿旗袍的女人。我烧了张符纸,说‘没有人,你别信’。她笑了,说‘你不是我娘,我娘的手是暖的’。”
燕离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页。日记的最后一行写着:“阿念,对不起。”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燕离抬头,看见简珩端着杯热可可站在门口,杯壁上凝着层白雾,里面浮着颗剥好的桂花。
“没睡?”他问。
“在看日记。”燕离接过杯子。
另外一边。
阴间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鼻腔。
苏念跪在森罗殿的青石板上,黑丝被阴风吹得贴在腿上,露出脚踝处淡青色的血管——那是被鬼差用锁魂链抽出来的淤痕。
她抬头望向高台。
阎王端坐在檀木案后,玄色蟒袍垂落如瀑,腰间悬着的生死簿泛着幽光。判官手持朱笔,笔尖悬在“苏念”二字上,墨迹滴落,在纸上晕开团血渍般的红。
“苏念,女,十七岁。”判官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阳寿未尽,魂魄先陨。查其生前,养母苏阿月以替命咒养你为‘活容器’,锁魂、烫疤、囚祠堂……桩桩件件,皆是虐杀。”
苏念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苏阿月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阿念最乖,娘不走”——可那双手早就被替命咒腐蚀得枯瘦如柴,指节泛着青灰。
“但你亦有罪。”阎王翻开生死簿,新的一页浮现在半空,“你偷换母亲日记,伪造‘去南方’的船票;你用镜灵怨气缠杀无辜生灵,意图夺取孟婆魂印滥用私权……”
“我没有!”苏念尖叫着站起来,锁魂链哗啦作响,“我没有滥用私权!”
判官的朱笔重重落下,说着话自顾自在“罪”字上拖出道血痕:“阳间法理,虐杀至亲者当入血池;阴司律例,养魂噬主者当削轮回。你既用爱为刃,便该受这爱之反噬。”
苏念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殿柱上。她望着高台下跪着的鬼差——那些青面獠牙的鬼卒,眼神像极了她做过的一个噩梦。
可这不是梦。
恍惚间,她想起来,小时候有一个老仆捧着她的襁褓说“小姐福大命大”,可后来也是他,把她的哭声锁进祠堂。
“娘……”她突然低唤,声音发颤,“我信你说的‘南方有海’。可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
阎王的蟒袍无风自动。
判官放下朱笔,从案头捧起面青铜镜——正是苏念摔碎的那面长命镜。
“此镜乃你生辰礼,刻‘长命百岁’。”判官将镜面转向苏念,“可你母亲的替命咒,早把这镜子变成了‘索命锁’。”
镜面泛起涟漪。苏念看见自己的倒影:十七岁的模样,眼尾泪痣淡得几乎看不见。可镜中人的身后,浮出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是她的娘亲,她抱着襁褓中的苏念,眼眶通红。
“我知道了。”苏念疯疯癫癫的喃喃。
苏念的身体剧烈颤抖。
她又想来了,三岁那年,娘亲给她买的糖人——是只金色的蝴蝶,翅膀上沾着她的口水。她举着糖人跑向母亲,却被老仆拦住:“小姐,夫人说您克她,不能近身。”
“阿念最乖。”娘亲的声音从远处飘来,“等娘处理完这些事,就带你去买新的糖人。”
可是娘,我等不到了。
“原来……”苏念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我走错了路,就得用后生去补偿。”
判官的朱笔最后一次落下:“执念生怨,怨凝成魔。。”
鬼差上前,锁魂链套上苏念的脖颈。
她死死挣扎,咳出了血,呆呆望着高台上的生死簿——那页“苏念”的名字正被墨迹慢慢吞噬,像团被风吹散的云。
血池在森罗殿后,池水泛着暗红,像块被泡烂的绸子。苏念被鬼差拖到池边时,锁魂链磨得她脖颈渗血。
“跳下去。”鬼差的声音像刮过瓦砾的风,“洗去执念,方能重生。”
苏念望着池中自己的倒影。她的青丝早已被血水浸透,贴在腿上像层凝固的漆。眼尾红得刺眼,像滴凝了百年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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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燕离的妹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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