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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旧甲入金銮(三)

回京第一日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萧绥回到府里后,疲惫的感觉如浪潮般向她扑来。

伺候她的女使名叫宝兰,是当初设立公主府时,特意从宫里选出来的人。模样伶俐,手脚也勤快。

萧绥坐在榻上,看着宝兰替自己脱靴袜。或许是闲意楼中那一瞬的触景生情,自打回想起大哥,大哥的影子便始终萦绕在脑海久久不散。

大哥去世距今已有三年。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都说时间能抚平伤痛,可她至今每每想起他,胸口仍像被用刀子剜一样,疼得她浑身战栗。

当夜就寝,她蜷缩在床榻上,手肘抵着膝盖。将将要入眠时,她听见了风雪的呼啸声。

那是只有在塞外的苍茫荒野才能听到的声音,尖锐的、凄厉的,如鬼哭狼嚎一般。随后她看见了萧缄,准确说,是萧缄垂在她肩前的那条手臂。手臂上全是新鲜的血,顺着指尖滴落下来,淋淋沥沥,将她半个身子染了个通透。

她背着萧缄,踩着尸山血海向前走。明明她只是个女儿家,萧缄的身躯比她壮实许多,可此时背在肩上竟一点也不觉得沉,脚下的步子甚至轻快得有些异样,仿佛一步跨出,就能远远地奔跑起来。

“阿绥。”萧缄忽然低声开口,喉间满是血气,气息微弱却刻意带着点笑意:“慢些走,当心脚下,哥还撑得住。娘以前给我算过命,说我生来福大,有菩萨保着,能活到八十八岁,你信不信?”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一句时,尾音甚至有些飘忽,像一缕被风吹散的轻烟。

萧绥的脊背骤然绷紧了,指节死死扣住萧缄冰凉的手腕:“大哥,你少说两句,省点力气,马上就到家了,再撑一撑。”

萧缄的气息却再难提起,断断续续的字句混着喘息落在她耳畔:“阿绥……我好像瞧见……咱爹和娘了……”

他的话轻得近乎自语,字句破碎而恍惚。萧绥心头一颤,胸腔中积蓄已久的痛意像是瞬间破裂开来,她拼命压制着嗓音里的颤意,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你别看,别跟着他们走。大哥,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回去。你听着,我一定会救你。”

萧缄却仿佛没再听见她的话,呼出的气息断断续续,仿佛漏了风的旧风箱,每个字都是极艰难地从肺腑深处挤出来:“阿绥……看来萧氏这担子……得你来担了。往后你……照顾好自己……”

声音渐渐弱下去,耳畔陡然一静,连呼啸的风声都忽然消散无踪。

萧绥心头一惊,猛地停住脚步,蓦然回头:“大哥?”

背上却空了。

她茫然四顾,天地间仿佛被抽尽了所有声音,寂静得只剩下耳畔急促而混乱的心跳。黑暗如涨潮般涌来,铺天盖地地将她吞噬其中。

蓦然间,一座尸山突兀地显现在眼前,遍地都是焦黑龟裂的尸骨,面目尽毁,四肢交错,挤压成一团焦炭,仿佛被炽烈的火舌舔舐、煅烧成再也分不开的模样。空中飘飞着细碎如尘的黑灰,那无声的惨状震撼得她几欲发疯。

尽管闻不到一丝气味,她依然本能地蜷缩起来,剧烈的恶心感冲击着胃腹,干呕的痉挛猛烈地攥紧了她的心肺。

刹那间,她彻底清醒。

那年貉子岭之战,萧缄遭敌军伏击,困守山谷七日。最后敌人纵火焚山,大火席卷一切。她的哥哥,那个带她驰骋疆场、教她持刀握剑的人,与身边数千名将士一同被烈火吞没殆尽,尸骨难辨,最终熔成这一片无法辨识的焦炭。

悲恸如刀刃般狠狠贯穿胸腔,她猛然睁开双眼,眼底一片血红,喉咙深处迸发出一声嘶哑而绝望的哀鸣:“哥——”

她浑身僵直,十指疯狂地扣进身下的床褥,指尖绷得惨白、青筋暴突,仿佛要从肺腑深处呕出鲜血般痛苦。

丁絮早已闻声赶过来,闻言连忙上前扶住她:“主子,您又梦魇了。”

萧绥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药……给我药。”

丁絮拨开她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发丝,哀求似的轻声劝道:“主子,那药您真的不能再吃了,您忍忍吧,熬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萧绥此时神智已乱,痛苦如浪涛一般席卷着她。她怒极攻心,猛地抬手一掌重重砸在榻沿上,猩红的眼死死盯住丁絮,犹如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我说……给我药!”

丁絮怕了,不敢再触她的逆鳞。转身取来一个小纸包,还未等小纸包拆开,就被萧绥一把抢了过去,仰头将药粉全部灌进喉咙里。

药粉入口,萧绥剧烈地呛咳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却硬生生咬紧牙关,不让药末喷吐出来。

丁絮眼疾手快地端来一杯凉茶递上,萧绥顺势猛喝了几口,艰难地将药咽了下去。

片刻之后,药力发作,痛苦得到缓解,世界渐渐重回安宁。

身体沉沉地砸回到榻上,萧绥目光呆滞的盯着上方那根被岁月熏黑的房梁。

一旁的丁絮手里捧着空杯,有满肚子的话想劝,却终究不敢开口,只默默地低头退了出去。才跨出门槛,余光便瞥见了立在廊下的宝兰。

“丁絮姐姐,殿下这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宝兰神情担忧,声音也带着小心翼翼。

丁絮抿了抿唇,艰涩地开口道:“不必了,主子这是在战场上留下的旧疾,太医也没法子。”

萧绥所患的病症唤作“离魂症”,是自萧缄亡故后便显露出来。

最初不过是夜夜梦魇,醒来身心俱乏;后来却渐渐严重起来,不仅夜晚难熬,白日里也时而发作。病势轻时头脑隐隐作痛,犹如有丝线紧绷于脑后;若是病情加剧,便头痛欲裂,宛如有千万根细针密密扎入脑髓深处,四肢也随之不由自主地抽搐发颤,神智迷乱中还夹杂着几分难以自控的躁狂。

各路医生请来看过不少,都说这病是心病,需要耐心调养,开的药也全是补药。奈何当时大魏与北凉战事频发,根本没有时间供她养病。迫于无奈,萧绥亲自去了趟宸山,拜访了一位在那里隐居的杏林圣手,求得一味“合魂散”。

这合魂散确有奇效,每每发病之时服上一剂,片刻便能平复下来。只是那药中含有一味丹砂,久服有毒,且极易上瘾。

那位神医曾再三叮嘱,合魂散虽能缓解痛楚,但是毒性极烈,久服必伤脏腑。若有条件,还需慢慢调理、根治病灶才是正途。可这仗一打便是数年,萧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数年来借药强撑,药瘾早已深植于血肉之中,若想剔除谈何容易。

丁絮叹了口气,侧过头来轻声提醒宝兰:“我们这些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哪个心里还能没点儿病?反正旁的你不用管,下次若再遇到这事就机灵点,避一避。否则万一主子情绪上头,真伤了你,等她平静下来,心里也是要自责的。”

正说着,屋里忽然传来萧绥低低的呼唤声:“丁絮。”

丁絮赶紧答应着转身进屋:“主子,您唤我?”

萧绥此时已恢复了清醒,支起一条腿半靠在榻上,手肘抵着膝盖,拇指与中指按在太阳穴上轻揉着,疲惫地开口:“那个北凉质子如何了?”

丁絮答道:“已被安置在了临篁阁,那名坠楼的僮仆也跟他在一起。郎中给那僮仆看过了伤,倒并无大碍,只需静养月余便能康复。”

萧绥思索着“嗯”了一声:“带他去正堂,我稍后有话要问他。”

丁絮领了吩咐,打点好了琐事,径直往临篁阁走去。

临篁阁虽在清辉堂正北方,看似不远,却因中间隔着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这竹林又密又高,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两个院落分隔得泾渭分明。想要过去,非得绕上几个弯,翻上几处坡路才行。

待丁絮踏进门时,贺兰瑄正坐在榻边,细心地喂鸣珂喝药。

他动作轻柔娴熟,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执着勺子,腕上还搭了一条干净的巾帕,随时替鸣珂擦去溢出嘴角的药汁。

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他顺势回过头,见丁絮着装干练,不饰钗环,与萧绥是一个路子,便知她不是府里一般的女使,而是萧绥的身边人。意识到这一点,他连忙放下药碗站起身,既谨慎又礼貌的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事?”

丁絮不知怎得,当贺兰瑄的目光落向自己时,身心无端的缩了一下,好在她头脑灵活,稍微一思索便恍然大悟——原来这就叫做“自惭形秽”。

没办法,这家伙长得也太出挑了些。容长脸,高鼻梁,皮肤洁白无瑕,面颊上的晕红若隐若现,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中透出的绯霞。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如琥珀,熠熠生辉。眼尾微微上挑,视线一扫而过时,总无端生出几分妩媚来。

丁絮看着贺兰瑄,心里浮出四个字——祸国殃民。

也难怪高钦敢不顾身份、不计后果地胡作非为。她暗暗叹息,这样一副倾城之貌,怎的偏偏生在了敌国的皇室。

双臂环抱在胸前,丁絮假装漫不经心地错开眼,看向一旁:“我们主子传你过去,有话要问你。”

贺兰瑄垂目思索片刻,低声请求:“姑娘稍候片刻,我换件衣裳便去。初次面见公主,不可失礼。”

“行,那你快些。”丁絮说罢转身便要离开,刚踏下台阶,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瞧,又对上了贺兰瑄那双眼睛。

贺兰瑄表情有些局促:“姑娘,可否借胡粉一用?”

丁絮愣了一下:“胡粉?”

贺兰瑄迎着她的视线,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丁絮被他盯得心口一阵慌乱,竟仿佛被某种力量牵着魂魄似的,迷迷糊糊地便答应下来:“我平日不用这物件,你等等,我去别处替你讨一个。”

不多时,她折了回来,将一只巴掌大的漆盒递到贺兰瑄手里。盒里盛的胡粉并不算十分精细,寻常货色,是从府里的女使那儿临时借来的。

贺兰瑄道过谢,关上门,当着鸣珂的面从包袱里取出那件水色团花纹的夹袄,匆匆忙忙地往身上披。这是他最体面漂亮的一件衣裳,寻常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穿。

鸣珂日日与他形影不离,很快看出他今日的异样。侧着脑袋躺在榻上,他看着贺兰瑄换好了衣裳,又一圈圈地往腰上缠腰带,及至身上穿戴妥帖了,终于拿起了那只胡粉盒子,半蹲着身子站在妆镜前,准备往脸上擦粉。

“公子。”鸣珂忍不住叫住他。

贺兰瑄的手在半空中一顿,回头看向鸣珂:“怎么了?”

鸣珂眼中隐隐透着焦急与不安:“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贺兰瑄明白他的担忧,身子直了起来,头却羞愧地垂了下去:“我得给咱俩寻个靠山,可我没有什么筹码,只有这张脸堪堪能讨人家多看两眼。”

这是要去献媚邀宠?

鸣珂心里着急,声调不由得抬高:“不可!公子,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您别这样作践自己!”

贺兰瑄一扯嘴角,望着地面上的影子露出一抹惨笑:“还要等到哪种地步呢?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再瞧瞧我……”

回想起到大魏后的经历,他满心荒芜。尽管知道自己来到大魏后绝没有好日子过,注定要咽雪吞灰。却没想到雪这般难咽,灰这般难吞。

他与鸣珂在这里挨了无数的打,遭遇了无数的羞辱。本以为只要忍辱负重、委屈求全便可以勉强苟活,哪知当自己被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当看见鸣珂坠下楼生死未卜时,他心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究还是断了。

就差一点,真的就只差一点点,自己与鸣珂便会彻底被这场异国的风雪掩埋。

好在峰回路转,绝处逢生,他遇见了萧绥。回想起昨日在闲意楼时的那一幕,当时萧绥看起来那样正义且无所畏惧,甚至敢对高钦甩鞭子。整个大魏,在所有人都在欺辱他们时,只有她肯护在自己身前。可见无论是地位还是品行,萧绥似乎都是一位值得被托付的人。

若能得她庇护,往后的日子或许能好过些。可是……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他没有别的东西作为交换,只能牺牲自己的尊严。

尊严,他在心底苦笑,和命相比,尊严算什么东西?

狠狠地一吸鼻子,他压抑住眼眶里将出未出的泪水:“别说了,我算是看透了,一味的忍辱负重根本换不来活路。我知道这种法子不光彩,会让人瞧不起,可与其被旁人掐着脖子任人欺辱,不如趁我还能选择的时候,选一个能真正护得住咱们的人,也不算辜负了这副皮囊。”

鸣珂想起身阻拦他,可是剧烈的疼痛压的他动弹不得。他急死了,眼看贺兰瑄自顾自地开始炮制自己,顿时满心悲凉与痛楚交织,忍不住大叫道:“公子,您可是北凉的皇子啊,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住口!”贺兰瑄回头厉声斥道,眼中泛着泪光,声音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坚定:“若你还认我是你的主子,就得听我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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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旧甲入金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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