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霁霜颔首算是打招呼,提醒愣神的两人:“我来报名。”
外门弟子忙先行了个礼,这才取出册子,问:“姓名?”
“肖霁霜。”
“年龄?”
肖霁霜想了想,答:“十七。”
上官姤听见报了她的年纪,扬了扬下巴表示自己的不满,却也没叫他改。
外门弟子在心中感慨了一下年轻有为之类,继而问:“籍贯?”
这倒把肖霁霜难住了,他不能直言上界,也不好说旁的地点来扯谎,略一思索,只好回答:“不知。”
外门弟子落笔的手顿了顿,还是照他说的写了,又推着同门把预灵石拿出来:“您将手放上去,我们需要例行测一下资质。”
肖霁霜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照做了。
外门弟子很快就知道了他为什么叹气,预灵石静静地躺在台面上,没有一丝反应,黯淡,粗砺,如一块顽石。
外门弟子面面相觑,又不敢多问,见肖霁霜没有再测的意思,上官姤也依旧和那黄皮子你招惹我来我烦你,便收了东西,恭恭敬敬地把木牌拿给他,再恭恭敬敬地把他送走了。
肖霁霜并没有占用免费客房的名额,他开了一间上房,就押着仍旧兴致勃勃的玉满川去休息了,此时午后正是短眠的好时机。
这里是元辰宗脚下,又是招新大比,四处都是修士,许是一路上累着了,上官姤进了屋便也不出来,窝在被子里睡得深沉。
再睁眼是已是黄昏,肖霁霜看着窗外的沉沉日影,决定到大堂里瞧瞧如今修士是个怎么样的风采。
玉满川早就醒了,在桌上心无旁骛地磕瓜子,他本无意打扰玉满川,但对方见他要走,自己爬上了他的肩头。
更影没有钱,他流离失所,早已习惯了赶路,但从南都到柯州已然精疲力尽。
他终于到了梦寐以求的宗门外,在天赋测试时大放异彩,却在请求一间免费的住处时碰了壁——附近所有客栈早就住满,那些有钱有权的人自己住了上房,却把免费客房给了仆役住。
更影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驱赶这些和他一样的苦命人,即便他们占用了本不属于他们的房间。
更影乞求客栈的掌柜,希望得到一个住在马厩的机会。
肖霁霜站在楼梯上往下看,快入夜了,不少客人在大堂用饭,彼此间的交谈热火朝天,更影和掌柜的声音并不大,没有引来太多注意。
他静静地听着,上官姤打着哈欠站到了他身后。
掌柜正同更影讨价还价,他还能为这个穷孩子提供吃食,不过除了给马添草料、换饮水,更影得帮着跑堂。
昏黄的余晖中,肖霁霜心中升起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的指尖在扶手上来回摩挲一会儿,略有朽坏的陈木粗糙,把他从恍惚拉回现实,他走下楼去,不动声色地停在柜台前。
掌柜的还在忙,跑堂小二正拿着帕子擦汗,记得每个贵客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这位更是元辰宗的客卿,他忙讨好地冲肖霁霜笑笑:“客人,是要用饭吗?”
肖霁霜并不饿,但玉满川实在能吃,上官姤又如此期待,于是点了点头,让小二一会儿送到房间里来,又说:“还有房间吗?”
小二不假思索答:“还有两间上房,一间在东边,一间在靠中。”
肖霁霜的房间在正中,他要了东边的房间。
小二手脚麻利地给他登记,然后递出来一块刻着字的竹片。
肖霁霜接过的指尖微颤,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又觉有些好笑,他转过身,将竹片递到更影眼前,并不言语。
更影愣了好一会儿,慌乱地退后两步,因为太着急,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不,多谢,但是不必,真的多谢……”
肖霁霜不欲多言,只把竹片搁在台面上,转身出了客栈:“我不会退房,你自己斟酌。”
上官姤问:“你帮他干嘛呀?”
肖霁霜白日里从小二那打听到,不过三里外有个山市,因为依傍着元辰宗,晚上也依旧热闹,答非所问:“去逛逛吗?”
上官姤一听有好玩的,立马把那点不要紧的疑惑抛之脑后,兴高采烈地应了:“好啊好啊。”
于是便往山市去。
果不其然,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肖霁霜没许玉满川再吃零嘴,毕竟已经让小二备了饭,他慢慢走着,最后买了两只草编蚱蜢给它和上官姤玩。
没几步远就能看到一个杂耍班子,几乎都围满了人,好不容易才遇着一个人少的,喷火吞刀好不精彩,肖霁霜凑上前去,发现只有两个姑娘在,他不明白为何这里门庭冷落至此,但打扰别人观戏并不礼貌,于是便保持缄默。
可周遭过路人总是留下几句议论声,肖霁霜左右环顾,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他转头看向那个打扮略有花哨的姑娘,发现对方也在看他,准确来说,是看他肩头手嘴并用扯着草蚱蜢玩的玉满川。
“姑娘,”肖霁霜总是这样,在和人说话时未语先笑,“你这般盯着它,可是有什么不妥?”
姑娘这才如梦初醒似的上上下下打量肖霁霜一遍,注意到他腰间的玉牌,忙行了个揖礼:“道友好,在下瑶宫姚宁欣。”
她身边年纪小些的弟子也跟着行礼,但动作活泼些,大开大合:“在下瑶宫绿腰!”
肖霁霜回礼:“肖霁霜。”
两人一自报家门,他就知道为什么行人对此都退避三舍了——出了魔修的瑶宫,哪个人不心存忌惮呢?
看着玉满川也不过是想到那位英年早逝的大师姐罢了。
虽然已得知真相,但其中牵连甚广,明婉婉诸般苦恼的样子浮现眼前,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欲再深涉,于是只出言提醒:“恕我直言,姑娘在这,恐怕会影响班子的生意。”
听到瑶宫眼睛发亮的玉满川也被他按了回去。
姚宁欣定定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身继续看杂耍了。
绿腰哼了一声:“凭什么我们不能看,他们要走就走呗,我们拦着了吗?”
肖霁霜叹了口气,她们当然有看杂耍的权利,只是这对杂耍班子来说,实在算得上无妄之灾,他摸出一锭银子,上前放进了讨赏的竹篮里。
他一个人的赏钱对于整个班子来说就算得上大丰收了,表演更加热火朝天。
知晓他意思的姚宁欣脸都涨红了,绿腰只好切一声,嘀嘀咕咕抱怨:“不就有几个臭钱嘛,想当年我们瑶宫……”
看来又是些陈年旧事,肖霁霜敛眸,恰时三色火焰从百戏人口中喷得老高,他看过去,鼓掌叫好。
玉满川被火光吓了一跳,窜到了肖霁霜背上,又慢吞吞冒了个头出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表演。
瑶宫,瑶宫。
这个女弟子居多的门派,不管怎么样也算数一数二的大宗了,可姚宁欣的打扮虽然华丽花哨,但显然是旧衣陈饰了,打赏的银子应该不至于拿不出来,却也并不舍得,肖含之事竟叫她们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而且,瑶宫的人来元辰宗的招新大比做什么?
史书的描写没有那么事无巨细,他于岸心洲所见也不过隔水观月,肖霁霜一时想不明白,也就没再深究,他现在泥菩萨过江,分不出心力来管别人的事。
可到底得过人家一身衣服,只求尘埃落定后能照拂一二吧。
于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肖霁霜再逛了会儿,给玉满川买了些玩具,又觉着上官姤买些话本子的提议不错,去书肆拣了几本,就踏着薄薄月色回客栈了,出乎他意料的是,有人等在门口。
是更影。
肖霁霜目不斜视,打算与他擦肩而过。
然而事与愿违,更影铁了心不白等:“大人!”
肖霁霜猝不及防被他叫住,人是定定站着了,可肩膀明显一个起伏,深深地吸了口气。
更影迎上来:“客卿大人。”
半晌,肖霁霜抬手捂了捂眼睛,哭笑不得道:“别这么叫我,哪有这样叫的。”
更影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肖霁霜倒是想直接走人了事,但显然不行,于是他停住脚,继续抱着那一堆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侧过脑袋转过身来:“我叫肖霁霜。”
“肖霁霜,”更影先叫了一声,不自然地在腿上蹭了蹭手背,“更影。”
肖霁霜见他居然窘迫,笑了笑问:“何事?”
更影向他鞠了一躬:“多谢道友方才出手相助。”
方才……
肖霁霜琢磨了一下,他和玉满川上官姤出去了近一个时辰,实在算不上方才。
行李还堆在柜台旁,想来这人是一直等在这的,而且看这架势,如果不开口,他大概会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肖霁霜叹了口气:“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更影这才又站直了,他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指尖,然后看向肖霁霜怀里的东西:“不如我帮你送上去吧?”
肖霁霜摇了摇头,叫来了小二:“劳烦帮我送到房里,至于晚饭就在大堂吃吧。”
小二诶了一声,这位客人出手阔绰,跑这一趟起码能得一两银子,他欢天喜地地去了。
更影抿抿唇,犹豫一会儿还是把话问出了口:“肖霁霜,你可是来参加招新大比的?”
肖霁霜有些累,他揉了揉眉心,一边往里走一边说:“算是吧。”
更影忙跟了上去。
几人在角落的空桌子上坐下,一时相顾无言。
肖霁霜没想到居然会如此难缠。
不,倒不如说一直都很难缠。
小二动作很快,放了东西就开始上菜了,更影却是坐立难安,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他没想蹭饭来着。
客人没说吃什么小二就拣着上了三道招牌菜,一碟凉拌,再加一个汤,准备碗筷的时候倒是为难了,放下汤一直犹豫着没走。
肖霁霜看向更影:“既然到了这个点,就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然后指着玉满川,吩咐小二:“备四套碗筷吧,一套我买下来,给它用。”
小二堆着笑去了。
更影又开始道谢,肖霁霜只点点头没再多言。
更影这才问上官姤:“抱歉,姑娘,是我唐突——敢问姑娘名姓?”
“你好呀,我是上官姤,”上官姤嘻嘻地和他挥手,又指了指玉满川,“他叫玉满川。”
更影便一一打过招呼,本想问问他们二人关系,又觉冒昧,就闭了嘴,安静吃饭。
肖霁霜本以为那么多菜该浪费了,结果他吃好了放下筷子,更影和玉满川一人一半居然也把一桌子菜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了。
肖霁霜有些发愣,想起来少年人确实是这个饭量,不由勾出点转瞬即逝的浅笑,给玉满川擦了嘴,和更影互相告辞,就回房去了。
他照常看了会儿夜景,然后摸出沐景宵给的夜明珠,看了一个时辰书,是无聊的史书,反正玉满川不感兴趣,肖霁霜倒是有些讶异它居然识字,因此拣着问了些,发现只是孩童水平,于是笑了笑,倒也不急于让它接着学。
上官姤从那些话本子里翻出一本,不是些太久远的故事,讲瑶宫魔修肖含被尚岁门所除,讲元辰宗少宗主沐景宵剑斩树妖,讲浮屠妄生法师万丈岭悟禅受天赐,讲当今圣上与皇后少年相识,还讲书生和妖精纠缠三生……
她兴致勃勃,还乐得念出声给玉满川听,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看得津津有味,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响起。
看过书,肖霁霜就洗漱休息了。
更影进了房间很是新奇,他之前实在熬不住,也用跑堂一天换在客栈休息一晚,那是最便宜的房间,没有床,稻草堆着再盖张草席,散发着霉味的不够干爽的薄被,没有灯没有桌子,窗户也小的可怜,还破了,用旧抹布堵着洞,至于洗漱,院子里打桶井水冲一下就完事。
小二给肖霁霜送过水,这会儿下楼经过更影房前,见门没关,也就顺嘴问一句要不要洗漱。
更影一愣,点头道谢。
床榻是坚实的木床,离地面有些距离,垫的也不是稻草,而是厚褥子,被子也柔软干净,有一股皂荚味;床脚边有一个带盖的大木箱,可以去找小二交押金要锁和钥匙,用来放行李;大大的窗子连开合都不会吱呀尖叫,窗前有一张放着烛台的桌子,虽然有些陈朽,桌脚不齐垫了木片,但也很难得了。
而且沐浴的水是热水,由小二抬上来放在房间东南角,那边有一个年纪大到褪色的屏风,更影拉上屏风,泡进热水里,舒服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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