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城景像被一层薄雾罩住,玻璃外的灯火碎成细细一片,铺在远处的高架边缘。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光圈把桌面圈出一片浅金色。穆天朗靠在转椅背,肩线绷得笔直,喉结上下滚了滚,像在把什么硬生生压下去。
「穆总,这是您要的财务分析报告。」小周敲门进来,放下一摞厚得能压住风的资料夹,语气小心,「财务部已经交叉比对,分析部也做了敏感度测试……里面附了近期与蒋氏的潜在合作评估。」
「放着吧。」他点头。门关上,寂静回来。他把资料拉近,纸页翻动的声音干脆而薄。图表像一条条冷水蛇沿着页面蜿蜒,从现金流到负债到外部评级,一条条往下坠。
他翻到第七页,眉峰压得更紧。资金周转压力逼近警戒线,数字像一枚枚钉入指节的小钉;几个海外市场的布局因政策与汇兑限制卡死,进度条停在一个让人心烦的百分比;合作伙伴在观望,邮件里的语气越来越「谨慎」,像把身体往后收的同时还要笑。
最后一页是「建议」。分析部的字很干,结论却像一刀直落:若与蒋氏重启策略联姻,能解燃眉,并有望在下一轮整并拿到主导权。右上角用红字注了两个词:稳定叙事、长期绑定。
他阖上资料,把双手交叠抵在唇边,指节一节节顶住下颚。神色无波,呼吸却重了几分。他清楚,这不是威胁,也不是谁端着姿态故作高深——这是一封现实递过来的最后通牒。门外有人走过,鞋跟在地毯上刷出短促的摩擦声,很快又远了。他闭了闭眼,耳鸣在昏黄的光里慢慢退,逼近的脚步却像一波又一波潮——来自家族,来自董事会,来自那一圈永远看数字不看人的市场。
作为穆氏的继承人,他太清楚不妥协的代价:不是丢一个专案,不是一次季度的难看,而是整座屋子的根基会松动。那么,他守得住她吗?他把目光落在桌角那张小卡片上——薄薄一张,胡礼用细笔写的「回来」两个字,笔画稳,像一根在风口里拉住人的线。
他把手机翻过来,萤幕朝下,像把心口那点躁气也一并按住。过了很久,他才起身拿外套,走向电梯。指节掠过电梯壁的金属边,冰得发麻。
——
夜色更深了些,冷风从走廊尽头推开一条缝。家里的门一开,一股暖意带着小麦色的木头香就往外漫。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光很温,像有人把手掌扣在灯罩上,故意把亮度压低。胡礼蜷在沙发角,披着厚毯,怀里抱着一本黑皮笔记,手指沿着页边慢慢摩挲。她听见门锁声,抬头。那一眼先撞上他的疲色, 又撞上他喉头压住的沉。
「今天……怎么了?」她的声音轻,像先伸出来的一根线,试探他的温度。
「没事。」他把外套搭在椅背,鞋跟在地板上顿了一下。走到她面前,他没有坐下,而是屈膝,一只膝盖稳稳落到地毯上。这个高度让他刚好与她平视。他伸手把她冰冷的手握住,掌心的热慢慢贴过去。他眼神低沉却很稳,像一匹把牙慢慢收起来的狼,露出胸口那块从不示人的软。
「董事会的内部报告到了。」他开口,声音哑,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停了一秒,补了一句,「我妈也写了信。」
她没有问信里的字,只把手指反扣住他,指腹在他虎口上轻轻划了一下。她知道,他是来说那件事。
「他们说,」他喉结微动,像有一口气卡在锁骨下,「穆氏现在的局面,只剩一条出路——联姻。」
她没有反驳。眼神慢慢沉下去,像一幅刚刚冲洗出来的照片在水里漂,颜色往下陷。她把那本笔记阖上,放在一边,抬眼看他:「你怎么想?」
他垂下眼,额头在她手背上停了停,嗓音更低:「我拖,谈,试着给出新的解法……可局逼到墙角了。」
她看着他,不躲。她知道他在要一个回答;也知道这个回答,关着他,也关着她。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把另一只手抬起,指尖在他眉心那道紧绷的皱褶上轻轻抚过。
他抬头,眼里难得有一点慌,像从来站得很稳的人第一次踩到空。 「我知道不公平。」他声音里有细细的碎,「但求妳,留在我这里,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他握紧她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像一条绳在风里绷得太紧。
她的心像被一根细针一寸一寸扎进去,疼得很清醒。她抬手,覆到他脸侧,指尖沿着他颊骨的冷往下滑,滑到唇角,停住。她睫毛颤了一下,眼里有水,但不掉。 「天朗……你知道我不能。」
他没有说话,喉头滚动,像要把一声低吼生生咽下去。
「只要我留,」她吸了一口气,字一个一个往外推,「我就成了那个破坏你联姻、毁你前途的小三。外面的人不会管你是不是被逼的,也不会问我们是否早就相爱,他们只看标题。」她笑了一下,那笑很淡,「我不想那样看我自己,也不想让你背上谁的话。」
他怔住,像全部力气在那一瞬被抽空。他的手还握着她,却像握住了风。
「不是我不爱你。」她把身子往前倾一点,额头轻轻抵在他的额头上,两人的呼吸在小小的距离里混在一起,带着他身上的冷与她身上的暖。 「是我不能,真的不能。」
他闭上眼,把额头往她膝上一抵,像一匹终于不再强撑的狼,肩线在一个呼吸里垮下去。他手背贴在她膝侧,皮肤因用力生出一层薄汗。他低声,像对她,也像对自己宣判:「我只能陪妳到春天。」
客厅很安静。落地灯罩里的光暗了一分,暖气口吐出规律的风声,墙上时钟的指针往前跨了一格。她眼里的水终于上来了,却被她硬生生按回去。她伸手,另一只手也覆上他的脸,把他的脸捧住,掌心贴着他的胡渣,微微刺。 「春天……就要结束了吗?」
他抬眼,从她眼里看见自己狼狈的影子。他把她的手扣到胸前,按在心口那块跳得很重的位置,低低道:「还没。还有整整一个春天。我把每一刻都留给妳。」
她喉头动了动,像吞下一颗很硬的果核。 「那春天之后呢?」
他没有立刻答。他抬手把她的发圈轻轻解下,指尖在她后颈按了一下,再按一下,像在给她、也给自己定心。 「春天之后,」他停了停,声音像被砂砾摩过,「我会把该收的都收回来。不管什么条件,我不拿婚姻做筹码。」
她看着他,没有把希望挂太高,只在他手背上用指尖写了一个字,又轻轻描了一遍:「信」——像把一枚印记按进掌心,提醒他把心安在这里,先把当下握紧。
他握住那根指尖,指腹往下包住。 「好,今夜都给妳。」
——
那一夜他没有离开客厅太久。她去厨房舀了汤,汤面上浮着葱花和一点点油星。她把汤摆到他面前:「喝一口。」
他端起来,热气往上涌,嗓子里的刺像被冲散一点。他喝完,把碗往桌上一放,碗底在木桌上轻轻一响。他看她,刚要开口。
她先一步接过话:「别绕了,我们把话说清楚。春天到了就分开。在那之前,时间我来定:白天你去上班,我在家画画;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走走、看会儿东西,不谈『以后』。每周留一晚给我,去海边也好,看展也好,都行。」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喉结动了动,点头:「好。」
她伸出小指,笑得干净:「拉钩,不反悔。」
他也伸手勾住,指尖收紧,声音很低:「不反悔。」说完,他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手掌覆到她膝上,掌心的热透过布料渗过来。 「就一会儿。」
她没有再逼。她知道他在把情绪收回去,像把一把锋利的刀一寸寸退回刀鞘。她把头靠到他肩上,眼睛闭了闭,又睁开,轻声道:「那我去洗葡萄,你等我。」
他「嗯」了一声,像是应她,也像是应自己。
——
深夜,他在书房给自己倒半杯水,水在玻璃杯壁上敲出一圈浅响。他站在窗前把窗缝关严,隔着玻璃看出去,远处天边还有几点灯像没睡的眼。他坐回桌边,打开电脑,给蒋氏回邮件:四十八小时内交付替代方案;关于联姻,不在讨论范围;如需稳定叙事,可用董事席位、对赌条款与长约供应保护。他按下传送键的时候,喉头像被谁松开了一扣,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把工作机调成静音,收起手机。想说的话太多,最后一条也没发。他抽出一张便条,写下:「好好睡觉。」又在旁边画了她常用的、眼睛弯成月牙的笑,把便条夹进口袋,准备放在她手边。
他回客厅时,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薄毯滑到腰间,脚踝露出一截,白得像瓷。他蹲下,先把毯子往上拉,指腹不小心擦过她脚背,她缩了一下。随手把那张便条压在茶几上她的黑皮笔记本角落,让她醒来一眼就能看见。他轻笑,俯身在她眉心落了一个几乎没有的吻,声音小到只进自己耳朵:「等我把这一关过了。」
——
第二天,天放晴,光从百叶缝里切进来。他坐在办公室里,比平常更冷,话更短,连目光都像被冰过。
小周抱着一摞文件进来请示签批:「穆总,这些合同、用印、付款申请——急。」他点头,笔一页页落下,签到手指发酸。
手机不时跳出提醒,萤幕红点从一个变成一串。董事群连续讯息催办:【请尽快处理集团当前事项】【需要一个能安市场的决断】【下午前给出口径】;公关部也在频道里@他:【市场已有不利消息被放出,媒体在问,请确定对外说法】。
他把水杯端起又放下,边看边签,指节在纸边摩了一圈又一圈,语气始终很淡:「合同先放行;用印走绿色通道;对外口径——先启动预案B。」
讯息还在进,电话也在响。他把手机调成静音,合上笔,靠着椅背闭了眼一瞬,把那口硬气往下按。心里只落下一句——今晚,照约定过日子。
——
夜又落下来。他推门进屋,客厅那盏灯照常亮着。她把毯子往肩上一搭,赤脚过来接他外套:「回来啦。」
他把外套挂好,顺手把手机丢进抽屉,整个人往她那边靠了半步:「饿不饿?」
「还好,你呢?」她指了指厨房,「冰箱里还有昨天的馄饨,我下两碗。」
「我来。」他卷起衬衫袖口去洗手。她从后抱了他一下,笑:「分工,面我来,你切葱。」
「行。」两个人在厨房挽着袖子忙,锅里水开得哗哗响,蒸汽在窗上起雾。他替她把滑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她用肩轻撞他一下:「别偷吃。」他把筷子乖乖放回盘边。
端上桌,他把她的碗往前推了推:「先吃。」她舀一口,烫得吸气,抬眼看他,眼里有笑:「好吃。」
这一晚,他们没提公司,也没提联姻,只聊今天路上看到的小狗、画到一半卡住的构图,还有明天晚饭要不要换一家店。她说看你下班几点;他说你安排就行。她抬手替他理了理领口,他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就这样挺好。」
饭后,她洗碗,他擦桌。水流在钢槽里敲成一串细碎的声音;她把围裙挂回墙上,他把桌面擦干,顺手把她拉近,在额上点了一下:「去沙发。」
之后的几天如约而行:白天,他在公司会议接着会议;她把画架搬到窗边,画布一张张叠起来,颜色越攒越厚。晚上,他们一起下楼走一圈,路边梧桐落叶踩在脚下发出干脆的声响;有时看一部片子,她靠在他肩上打盹,他把音量调到最低。冰箱上贴了张小日历,每过一天她就用红笔划一道,像在给春天倒数,也在给两人的每个「今天」做记号。
在春天之前,他会把所有刀口都挡在身前;她也把画画得更满,像是在替两人留住一个完整的季节。他们知道有些话终究要说,有些战必须去打;但此刻,他们只把彼此往近里再带一寸,把「今天」过到没有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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