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在一片过于柔软的床铺上醒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不是对陌生环境的警觉,而是一种近乎奢侈的舒缓感。仿佛积年累月浸透在骨骼深处的疲惫,被某种温暖的力量悄然抽走了。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淡米色天花板上柔和的光线,不是灯,而是整个天花板在自发散发着晨曦般的光。
没有闹钟,没有隔壁装修的电钻声,没有汽车鸣笛,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心安的寂静。
他坐起身,环顾这个房间。不大,但整洁得不可思议。原木家具,亚麻窗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和阳光混合的气息。他的行李——一个穿越时莫名出现在手边的双肩包——安静地放在床脚。里面只有几件现代衣物、一个没电的手机、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
这是他穿越后的第二天。林晏的性格里,似乎天生就缺少大惊大喜的戏剧性。作为前法医,他见过太多非正常的终结,以至于对“存在”本身的变化,有着超乎常人的接受度。死亡都司空见惯,那么换一个地方活着,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他推开窗。
窗外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安静街道,两侧是风格统一的尖顶小屋,墙壁爬满了开着细碎小花的藤蔓。天空是一种恒定的、温柔的橘粉色,像是永恒的黄昏,却没有丝毫暮气。空气清新得带着甜味。街道上行人寥寥,穿着舒适的棉麻衣物,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模式化的平和微笑。
这里就是所谓的“永寂之城”吗?名字听起来有些寂寥,但实际感受,却是一种被精心设计过的安逸。
接下来的几天,林晏用他惯有的冷静和效率摸清了基本情况。他出现在这里,似乎被默认成了“新居民”。城中心的政务厅友善地接待了他,登记了一个名字,分配了这间小屋,并给了他一小笔启动资金。语言是自动理解的,文字也类似一种变体的通用语。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安静地观察。市民们友善但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们工作(大多是园丁、面包师、工匠这类舒缓的职业),交换物品,在街心花园散步,一切都井然有序,完美得像一幅流动的油画。
但林晏的法医本能,却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噪点”。
太干净了。街道上没有一片落叶,墙壁上没有一道划痕。就连人们的交谈,也缺乏真正的情感起伏,更像是完成一种社交程序。他曾试图向邻居打听这座城市的历史,对方只是微笑着回答:“一直就是这样美好啊。”然后便礼貌地结束了话题。
他需要一份工作,不是为了生存(这里的物资似乎很充裕),而是为了获取信息,以及维持内心的秩序感——他需要规律的生活。凭借对细节的敏感和那双稳定得适合精密工作的手,他在城西的图书馆找到了一份档案修复员的工作。
图书馆是一座宏伟的白色建筑,内部高大空旷,书架直抵穹顶,弥漫着陈旧纸张和特殊药剂混合的气味。管理员是一位名叫阿尔文的老法师,须发皆白,穿着褪色的法师袍,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角落的扶手椅里打盹,或者用那双看似浑浊、却偶尔闪过锐光的眼睛打量着他。
“修复旧书?”阿尔文听完林晏的请求,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看不出原料的茶水,“年轻人,这可需要极大的耐心。这里的书,很多比这座城市的历史还要久远。”
“我喜欢安静的工作。”林晏回答。
阿尔文打量了他片刻,点了点头:“好吧。地下一层是古籍修复室。规矩很简单:保持清洁,用指定的工具和药水,还有……不要对书里的内容过于好奇。有些知识,古老得已经失去了意义。”
修复室阴凉而干燥。工作确实枯燥,但林晏很快上手。他用镊子小心地分开粘连的书页,用软毛刷清除灰尘,再用特制的药水一点点中和纸张的酸性。这个过程让他感到一种掌控感,就像当年在解剖台前,一步步剥离表象,探寻真相。
几天后,他接到了一本特别破旧的典籍,书名模糊不清,内容似乎是关于城市早期的建筑规划。就在他修复到其中一页描绘城市地图的插图时,他的手指顿住了。
地图的细节与现在别无二致,中央广场、环形街道、白色的政务厅……但在城市的西北角,地图上清晰标注的是一个名为“宁芙花园”的公共绿地,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喷泉图案。
林晏清晰地记得,他昨天为了熟悉环境,刚刚走过城市的西北角。那里根本没有什么花园,而是矗立着一座白色的、造型简洁的纪念墓碑。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句铭文:“为了永恒的安眠。”
是地图过时了?城市改建很正常。
但他鬼使神差地拿出笔记本,用笔将当前记忆中的城市布局简单勾勒出来,与书页上的古地图进行比对。除了西北角这一处,其他地方,甚至连小巷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一种极其微妙的违和感,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这几日建立的安逸感。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书,继续工作,仿佛什么也没发现。但内心深处,某个开关被拨动了。这个世界,并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样严丝合缝。
下班离开图书馆时,天色(或者说那永恒的橘粉色天空)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在回家的路上,特意绕道去了西北角。
那座无名的白色墓碑,静静地立在原地,在永恒黄昏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几个市民从旁边走过,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它从一开始就应该在那里。
林晏站在墓碑前,看着那句“为了永恒的安眠”。
阿尔文法师的话在耳边响起:“不要对书里的内容过于好奇。有些知识,古老得已经失去了意义。”
真的,失去意义了吗?
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石碑表面。
“新来的?”一个温和但略带威严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林晏收回手,转过身。是雷恩,这座城市的守卫队长,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坚毅的男人,穿着笔挺的制服。林晏在政务厅登记时见过他一次。
“是的,雷恩队长。我只是觉得这墓碑……很特别。”林晏语气平静。
雷恩走到他身边,目光也落在墓碑上,脸上带着一种标准的、缅怀式的表情。“每一位为永寂之城的安宁做出贡献的先驱,都值得我们铭记。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打扰逝者的安宁。”
他的语气很温和,但林晏听出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
“我明白。只是好奇,这里以前似乎是片花园?”
雷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微笑道:“城市的规划总是会变的。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样子就很好。”
说完,他拍了拍林晏的肩膀,一种友善却带着力量的动作。“早点回去吧,夜晚虽然美好,但待在外面太久也不好。”
雷恩转身离开,步伐稳健。
林晏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墓碑。
城市的规划会变。很正常。地图是旧的。也很正常。
但为什么,雷恩队长出现的时机,如此恰到好处?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中心那座最高的、仿佛由水晶筑成的塔楼。它矗立在永恒黄昏的天空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是所有光线的源头。
那里,又藏着什么?
林晏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将外界的“完美”隔绝。他拿出笔记本,在第一页上,用冷静、工整的字迹写下:
观察日志 Day 1
1. 环境:恒定舒适,资源充裕,秩序井然。
2. 居民:情绪稳定,友善但缺乏深度情感交流。集体性记忆模糊?(需验证)
3. 异常点:古地图标注与现状不符(花园/墓碑)。守卫队长雷恩对特定地点表现出关注。
4. 待查:中心塔楼功能;阿尔文法师的暗示;“安眠日”传闻。
合上笔记本,他走到窗边。窗外,永寂之城沐浴在永不落幕的黄昏里,静谧,美好,却像一具精心保养的、没有灵魂的标本。
他知道,自己安逸的生活,恐怕要提前结束了。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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