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裹着深秋的凉意,沿着教学楼后墙根溜过,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相至脚边。他怀里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三本图像历史书,书脊上还沾着淡淡的油墨香——那是衣佳琪上周帮他找的,每一页都贴着她手绘的简易图谱,连“安史之乱”这样复杂的历史事件,都被她画成了清晰的场景:叛军的黑色旗帜、唐军的红色铠甲、仓皇出逃的皇室马车,连时间线都用不同颜色的箭头标注得明明白白。
相至低头看着怀里的书,指尖轻轻蹭过封面,脑海里还回放着刚才衣佳琪的叮嘱:“‘藩镇割据’那部分我补了个小图在第47页,你要是记混了,就看看画里节度使的盔甲——我特意画了不同的纹路,对应不同的藩镇。”她说话时眼睛弯成月牙,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想到这里,相至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连脚下的路都觉得好走了些。
这条小路平时很少有人来,两侧的冬青丛长得茂密,枝叶间还挂着夏天残留的蛛网。相至正想着晚上要把“安史之乱”的图谱再默写一遍,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带着恶意的腔调:“哟,这不是我们的‘天才’吗?抱着书去哪儿啊?”
相至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浇了盆冷水,刚才的暖意瞬间消散。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赵磊——那个总爱拿他的阅读障碍开玩笑,仗着家里有点背景就横行霸道的男生。
赵磊带着两个跟班快步走上来,堵住了相至的去路。他个子比相至高半头,微微低头睨着相至怀里的书,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借了这么多书,看得懂吗?别是拿回去当枕头吧?”说着,他伸手就抽走了最上面那本《图像中国史》,手指随意地翻着页,当看到衣佳琪画在页边的彩色插图时,他突然嗤笑出声,声音尖锐:“还带图画书啊?相至,你都高二了,真当自己是刚上幼儿园的小学生?”
那笑声像针一样扎进相至的耳朵里,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低沉却清晰:“还给我。”
“怎么?生气了?”赵磊把书举得高高的,故意在相至面前晃来晃去,“有本事自己来拿啊?不过我忘了,你连字都认不全,拿回去也没用——哦不对,你可以看画啊,反正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旁边两个男生立刻跟着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穿蓝色卫衣的男生上前一步,伸手猛地推了相至一把:“听说你最近挺嚣张啊?靠着新来的转学生撑腰,都敢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了?我看你是忘了之前怎么被老师骂‘不认真’的了吧?”
相至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围墙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怀里剩下的两本书也差点掉在地上,他慌忙用胳膊护住。那些熟悉的屈辱感像潮水般涌来——小学时被人抢过的课本、初中时贴在他课桌里的“小结巴”纸条、老师失望的眼神……可这一次,他脑海里没有浮现出逃避的念头,反而闪过衣佳琪昨天的样子:她坐在图书馆里,一边给他画“贞观之治”的图谱,一边说:“相至,你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勇敢,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让他们看到你的好。”
相至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目光直视着赵磊,声音比刚才坚定了几分:“把书还我。”
赵磊显然没料到一向懦弱的相至会反抗,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沉了下来,恼羞成怒地说:“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跟我说话?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废物,也配跟我要东西?”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进相至心中最敏感的伤口。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冲上前,想要夺回那本书,可刚迈出一步,就被赵磊身边的两个男生死死按住了胳膊。他们的力气很大,相至的胳膊被掐得生疼,挣扎间,怀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书页散开来,衣佳琪画的插图暴露在空气中。
“放开他。”
清亮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像一道清泉,瞬间浇灭了现场的嚣张气焰。相至抬头望去,只见衣佳琪站在小路入口,夕阳刚好落在她身后,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她背着书包,快步朝这边走来,步伐坚定,目光像淬了冰一样,直直地盯着赵磊。
“把书还给他。”她走到相至身边,停下脚步,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磊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想到衣佳琪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她会直接跟自己对抗。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痞气的模样,把玩着手里的书,挑眉道:“怎么?衣大班长,又要多管闲事?我跟相至‘闹着玩’,跟你没关系吧?”
“这不是闹着玩,是校园欺凌。”衣佳琪的声音冷了几分,她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那两个还按着相至胳膊的男生,“你们现在放开他,把书还回来,这件事就算了。要是你们不放手,我现在就去教导处,把你们刚才说的话、做的事,一字不差地告诉主任——顺便,也说说上次月考,是谁抄了前桌的选择题。”
那两个男生的脸色瞬间变了,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赵磊的脸也涨得通红,他没想到衣佳琪会知道这件事——上次月考,他确实抄了前桌的选择题,本以为做得隐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赵磊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却没了刚才的底气。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衣佳琪的眼神更冷了,“你口口声声说相至是废物,那你呢?靠着父母的关系才勉强留在重点班,每次考试都要靠作弊才能及格。相至的数学天赋是你这辈子都望尘莫及的——上次全市数学竞赛,他拿了二等奖,你呢?连初赛都没通过。”
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不屑:“他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背知识点,晚上熬到十二点还在练习图像记忆,就为了能跟上大家的进度。他善良、坚韧,每天都在克服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困难。而你,除了仗着家里的势力欺负同学,还会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他是废物?”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在赵磊身上,他张着嘴,脸从红涨到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学生,有他们班的,也有其他班的,大家都对着赵磊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原来赵磊考试作弊啊……”
“怪不得他上次成绩突然进步了,我就觉得奇怪。”
“他也太过分了,居然这么说相至……”
众目睽睽之下,赵磊的脸挂不住了,他紧紧攥着手里的书,指节泛白,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把书狠狠塞回相至怀里,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拽着两个跟班,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跑了。
人群渐渐散去,小路上只剩下相至和衣佳琪两个人。衣佳琪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放松下来,她转过身,看向相至,刚才冰冷的眼神瞬间变得柔软:“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到你?胳膊疼不疼?”说着,她伸手想去碰相至的胳膊,却又怕碰疼他,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相至摇摇头,目光却紧紧锁在她的脸上。他看见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还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那是愤怒过后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刚才她看似镇定,其实心里也在害怕吧?可她还是站出来保护了自己。
“你不该那么说的。”相至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赵磊的爸爸是学校的赞助商,他要是记恨你……”
“我不管他爸爸是谁。”衣佳琪打断他,眼神坚定得让人心疼,“没有人可以那样欺负你,就算他家里有势力,也不能。”
这一刻,相至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温暖而胀痛。从小到大,他都是被忽视、被嘲笑的对象,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坚定地站在他身边,为他对抗那些恶意。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发现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刚才跑走的赵磊去而复返,他手里还攥着一个手机,眼中闪着恶毒的光,显然是不甘心就这么被羞辱。
“衣佳琪,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赵磊站在他们面前,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一个需要定期看心理医生的精神病,还敢在这里装正义使者?你别以为你那点破事没人知道!”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衣佳琪身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慌。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赵磊,身体微微发抖。
“你胡说八道什么!”相至本能地将衣佳琪护在身后,怒视着赵磊,胸腔里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快要爆发出来,“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对你不客气!”
“我胡说?”赵磊冷笑一声,举起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模糊的照片——虽然看不清人脸,但能看到医院的门牌,上面写着“心理卫生中心”,“我妈妈就在市心理卫生中心工作,她亲口跟我说的,你的病历就在她那里!重度抑郁症,是不是?每天都要吃药控制情绪,不然就会发疯,对不对?”
周围还没完全散去的几个同学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异样的目光像针一样落在衣佳琪身上,有好奇,有同情,还有鄙夷。衣佳琪躲在相至身后,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能清晰地听到那些窃窃私语:“原来她有抑郁症啊……”“怪不得有时候看她怪怪的……”“抑郁症会不会传染啊?”
相至能感觉到衣佳琪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手指冰凉,还在不停颤抖。他从未如此愤怒过,恨不得冲上去给赵磊一拳,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如果他动手了,只会让事情更糟,还会让衣佳琪更害怕。
“你给我滚!”相至咬着牙,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现在就滚!”
“相至,我们走。”衣佳琪突然拉住他的手臂,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乞求,“求你了,我们走吧,别跟他吵了。”
她拽着相至,几乎是逃离了那个地方。相至能感觉到她的手冰凉得像块冰,还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停颤抖,那是极致的恐惧和羞耻带来的反应。他没有问,只是任由她拉着自己,快步走向教学楼,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佳琪……”走到教学楼一楼无人的转角,衣佳琪终于停下了脚步,相至担忧地看着她,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衣佳琪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躲闪着,不敢看相至:“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你先回教室好吗?我想去一下洗手间,很快就回来。”
相至看着她眼中近乎乞求的神色,知道她现在需要独处的空间。他点了点头,轻声说:“我在洗手间门口等你,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衣佳琪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快步走向洗手间。她的步伐看起来还算平稳,但一走进女洗手间,关上隔间的门,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剧烈地喘息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受控制地涌出。赵磊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精神病”“重度抑郁症”“每天都要吃药”……那些她拼命隐藏的秘密,那些她以为永远不会被人知道的脆弱,就这样被赵磊**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最让她痛苦的,不是自己的秘密被揭穿,而是相至也听到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可怕?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远离自己?那个总是需要他保护的、不完美的她,现在又多了一个“精神病”的标签,他还会像以前一样,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吗?
恶心感突然涌上喉咙,衣佳琪踉跄着跪在马桶前,扶住马桶边缘,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酸灼烧着喉咙,带来一阵尖锐的疼,可这疼远不及心里的疼。这是焦虑发作的征兆——每次遇到让她极度恐慌的事,她都会这样。
她颤抖着手从校服口袋深处掏出那个小小的、伪装成维生素瓶的药盒。药盒是白色的,上面印着“复合维生素B”的字样,只有她自己知道,里面装的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她拧开瓶盖,倒出两片白色的小药片,因为手抖,药片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用指尖捏住药片,没有水,就直接干咽下去。药片卡在喉咙里,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刺激得她又咳嗽了几声,但这种熟悉的苦涩,却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这是能让她冷静下来的“武器”。
吞下药片后,她滑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隔间外传来其他女生嬉笑打闹的声音,她们在讨论刚买的粉色发卡、周末要去看的电影、班里哪个男生打篮球最帅……那些属于普通高中生的、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对她而言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看得见,却摸不着。
她多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不用每天早上偷偷吃药,不用在深夜里因为失眠而睁着眼睛到天亮,不用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崩溃到躲在洗手间里哭,不用害怕自己的病会被人发现,会被人歧视。可她知道,这只是奢望。
“佳琪?”
相至的声音突然在洗手间门外响起,带着明显的担忧,还有一丝小心翼翼,像是怕打扰到她。
衣佳琪猛地抬起头,慌忙用手背擦干脸上的眼泪,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我、我马上好,你再等我一下。”
“我在外面等你,不急。”相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坚定,“你慢慢来,不用着急。”
五分钟后,衣佳琪从隔间里走出来,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清洗着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看起来狼狈极了。她又用冷水拍了拍脸颊,直到脸色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才拿起放在洗手台上的书包,走出了洗手间。
相至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双手插在口袋里,看到她出来,立刻直起身。他没有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提赵磊的话,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和一条巧克力,递到她面前。矿泉水的瓶盖已经拧开了,巧克力是她最喜欢的黑巧克力,包装纸已经拆开了一角。
“刚才看你脸色不好,补充点能量。”相至的眼神很温柔,没有一丝异样,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黑巧克力能让人心情好一点,你试试。”
衣佳琪接过矿泉水和巧克力,指尖触到温热的瓶身——相至应该是把矿泉水放在怀里暖过的,怕她喝了冷的不舒服。她低下头,咬了一口巧克力,浓郁的苦味在舌尖散开,然后慢慢化作一丝甜味,像一股暖流,悄悄流进她的心里。
他们并肩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夕阳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叠在一起,像是再也不会分开。
“对不起。”衣佳琪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相至停下脚步,困惑地看着她:“为什么要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因为……让你看到了那样狼狈的我。”衣佳琪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越来越小,“还有,我的病……我一直瞒着你,我怕你会觉得我很奇怪,会不愿意跟我做朋友。”
“佳琪。”相至轻轻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该道歉的人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赵磊那样羞辱,你的秘密也不会被人知道。是我连累了你。”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认真:“而且,抑郁症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它只是一种疾病,就像我的阅读障碍一样。阅读障碍不会让我变成一个‘废物’,抑郁症也不会让你变成一个‘奇怪的人’。这只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不代表我们是谁。”
衣佳琪怔怔地看着相至,眼泪又一次盈满了眼眶,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一种被理解、被接纳的感动。从小到大,除了爸爸妈妈,没有人会这样平静地看待她的病,没有人会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
“你知道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抑郁是什么时候吗?”衣佳琪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很久远的秘密,“是初二的冬天,那天早上,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地面,突然很想跳下去。不是因为爸爸妈妈骂了我,也不是因为同学欺负我,就是觉得……太累了,累得不想再呼吸,累得无法再多活一天。”
相至的心猛地揪紧了,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她的手很小,在他的掌心里微微发抖。
“后来我告诉了妈妈,她带我去看医生,做了很多检查,最后确诊是重度抑郁症。”衣佳琪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医生给我开了药,说按时吃就能控制情绪。可那些药让我变得很困,上课总是想睡觉,成绩也掉了很多。我每天都在假装快乐,假装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的那片黑暗,从来没有消失过。”
她转过头,看着相至,眼中闪着泪光:“直到遇见你,相至。帮助你学习,看着你一点点克服阅读障碍,看着你从不敢说话到能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看着你拿到数学竞赛的奖状……这些事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你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的……救赎。”
这一刻,相至终于明白了衣佳琪为他付出那么多的原因。他们之间的救赎从来不是单向的——她用图像记忆法帮他看清了文字,他用自己的努力帮她找到了存在的意义。他们是两条迷失在深海里的鱼,因为相遇,才终于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相至握紧了衣佳琪的手,声音不大,却带着誓言般的重量:“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就像你保护我一样,我也会保护你。”
第二天课间操,相至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广播里播放着课间操的音乐,同学们都在操场上排队,相至却径直穿过人群,走向了被几个朋友围着的赵磊。他的步伐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周围的同学都注意到了他,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他——平时连跟人说话都不敢的相至,居然主动去找赵磊?
整个班级,甚至整个年级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赵磊看到相至走过来,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怎么?昨天没被欺负够,今天又来找茬?”
“赵磊,”相至站在他面前,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周围,没有丝毫胆怯,“我要和你打个赌。”
赵磊挑眉,嗤笑一声:“你?和我打赌?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打赌?”
“下次月考,”相至的目光平静而坚定,“如果我的总成绩能进入班级前二十,你就要在全班同学面前,为昨天说过的话,向衣佳琪道歉——要真心实意的,不能敷衍。”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班级前二十?这对普通学生来说都需要拼尽全力,更何况是有着严重阅读障碍的相至?他连语文课本都读不顺畅,怎么可能考进前二十?
赵磊显然也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他笑得更得意了:“要是你做不到呢?你拿什么跟我赌?”
相至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衣佳琪。她正满脸担忧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要冲动”的示意。相至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看着赵磊,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做不到,我就自动退学。”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人群中炸开了。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连赵磊都愣住了,他没想到相至会赌得这么大。短暂的沉默后,赵磊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可是相至自己说的,只要他考不进前二十,就要退学!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好事!
“好!我跟你赌!”赵磊拍了拍手,生怕相至反悔,“大家都听到了啊!要是他考不进班级前二十,就自动退学!”
人群渐渐散去,衣佳琪快步走到相至身边,声音里带着焦急和心疼:“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跟他打这种赌?班级前二十对你来说太难了,要是你做不到……”
“我能做到。”相至打断她,眼神温柔而坚定,“佳琪,你值得我这么做。我不想再看到你被人欺负,不想再看到你因为那些话而难过。我想让所有人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也不是他们口中的‘废物’。”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相至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努力。每天早上五点,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坐在书桌前,对着衣佳琪画的图像图谱背知识点;晚上放学,他和衣佳琪会留在教室里复习到天黑,衣佳琪帮他优化图像记忆法,把难记的古诗文编成小故事,把复杂的地理知识画成彩色地图;深夜里,台灯下,相至还在一遍遍地默写单词、背诵历史年表,那些文字依然会扭曲、会跳跃,但每当他想放弃时,就会想起赵磊羞辱衣佳琪的画面,想起衣佳琪躲在洗手间里哭泣的样子,然后重新拿起笔,继续奋战。
而衣佳琪,也在这个过程中悄然发生着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拼命伪装快乐,偶尔复习到累了,会靠在椅背上,轻声跟相至说“今天有点累”;情绪低落时,会主动告诉相至“我现在想静一静”。而相至,则学会了识别她情绪变化的征兆——当她开始无意识地绞衣角时,就递上一块巧克力;当她眼神变得空洞时,就跟她聊一些轻松的话题;当她失眠时,就陪她在电话里聊天,给她讲自己解数学题时遇到的趣事,直到电话那端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月考成绩公布那天,整个年级都沸腾了。
成绩单被贴在教学楼一楼的公告栏上,围满了密密麻麻的学生。相至站在人群外,手心全是汗,衣佳琪站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相至,你看!”一个同学突然指着成绩单,大声喊了出来,“相至,班级第十八名!”
相至猛地抬头,顺着那个同学指的方向看去——在成绩单的第十八名位置,赫然写着“相至”两个字!语文65分,数学98分,英语72分,历史68分,地理75分……总分刚好够到班级第十八名!
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纷纷转过头,看向相至,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和敬佩。赵磊脸色铁青地站在人群外围,死死盯着成绩单上的名字,仿佛要把那张纸盯穿。
相至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声,也没有理会赵磊难看的脸色,他径直走到赵磊面前,声音平静却有力:“记得你的承诺。”
第二天早自习,教室里鸦雀无声。赵磊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看向衣佳琪,声音低沉地说:“衣佳琪,对不起,昨天我不该说那些话,不该揭你的**,我错了。”
衣佳琪安静地听着,然后慢慢站起身,面向全班同学,声音清晰而平静:
“谢谢你的道歉。但我更想借这个机会,跟大家说一件事。抑郁症不是性格缺陷,不是‘矫情’,更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它就像感冒发烧一样,是一种需要治疗的疾病。在我们身边,可能有很多人都在默默地与心理问题作斗争,他们需要的不是歧视和嘲笑,而是理解和帮助。”
她说完这番话,教室里安静了片刻,然后突然响起了掌声——起初是零星的,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掌声越来越响亮,回荡在整个教室里。
相至坐在座位上,看着站在光影中的衣佳琪,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捍卫。真正的捍卫,不仅仅是在别人欺负她时站出来保护她,更是帮助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帮助她正视自己的脆弱,让她知道,她不需要伪装,不需要害怕,因为有人会一直站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面对。
那天放学后,他们又一次来到了天台。夕阳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烧遍了半个天空,把云朵染成了金红色。
“谢谢你,相至。”衣佳琪靠在天台的栏杆上,轻声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谢谢你让我有勇气站在大家面前,说出那些话。”
相至摇摇头,走到她身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礼物盒。礼物盒是用浅紫色的包装纸包的,上面还系着一个小小的蝴蝶结。“我们之间,永远不需要说谢谢。”
衣佳琪好奇地接过礼物盒,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是一本手工制作的画册,封面是用硬纸板做的,上面画着一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我们的故事”。
她翻开第一页,是用彩色铅笔绘制的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高二(三)班的语文课上,歪斜的语文课本,她那只正在轻轻调整课本角度的手,还有相至低着头、紧张得攥紧衣角的样子。画的角落,还写着一行小字:“第一次,有人为我照亮文字。”
第二页,是图书馆的场景:她坐在桌前,正在给相至画“秦始皇统一六国”的图谱,相至趴在桌子上,认真地看着,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
第三页,是她在小路上保护相至的画面:她挡在相至面前,眼神坚定地看着赵磊,手里还攥着那本《图像中国史》。
一页页翻过去,画册里全是他们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深夜复习的教室、一起走过的小路、数学竞赛获奖时的合影……每一幅画都画得很认真,颜色搭配得很温暖。
直到最后一页,画的是衣佳琪站在讲台上发言的场景,她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台下是鼓掌的同学。画的下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一行字:“我心中最勇敢的人,永远的小太阳。”
衣佳琪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这一次,眼泪里没有苦涩,只有满满的温暖和幸福。她抬起头,看着相至,声音哽咽却带着笑容:“相至,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幸运的事。”
相至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在漫天霞光中,轻声回应: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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