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乌林珠婚事定下,钮祜禄府邸的女眷们便成了四贝勒府的常客。这日,四嫂伊尔根觉罗氏和五嫂郭络罗氏联袂来访。郭络罗氏性子爽利,嗓门也大,一坐下便拉着玉章的手道:“四福晋,您是没瞧见,阿玛和额娘这几日笑得合不拢嘴。济尔哈朗那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稳重可靠,乌林珠嫁过去,我们是一百个放心!你这做姐姐的,真是操碎了心,办得妥妥当当!”
四嫂伊尔根觉罗氏则更细致些,抿了口茶,压低声音道:“是呢,济尔哈朗贝勒如今跟着四贝勒办差,前程是极好的。只是…”她顿了顿,眼神瞟了瞟门外,声音更低,“听说大贝勒府那边,大福晋叶赫那拉氏前几日也去了宫里?阿巴亥大妃还赏了她好些东西?这风头,看着可有点紧啊。”
玉章心中警铃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温和笑道:“大妃体恤臣下家眷也是常理。四嫂、五嫂且宽心,乌林珠嫁过去是正经的贝勒福晋,济尔哈朗又是个有主见的,断不会让她受委屈。倒是家里,还要多劳烦嫂嫂们帮衬额娘。”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娘家,既回应了郭络罗氏的试探,又显得姐妹情深,不涉他府是非。
午后,茉雅奇带着新做的几样点心来访。茉雅奇年纪比玉章小两岁,性子活泼,嫁入钮祜禄家后与玉章更为亲近。
“表姐快尝尝,这是学着汉人方子做的枣泥山药糕,说是滋补养胃的,洛博会也能吃些。”茉雅奇献宝似的打开食盒,又逗弄着跑来跑去的洛博会。
玉章尝了一块,果然清甜软糯,赞道:“茉雅奇的手艺越发好了。图尔格可有口福了。”她看着表妹红润的脸颊,心中欣慰,图尔格仁厚温和,夫妻和美,是家族中难得的安稳。
茉雅奇挨着玉章坐下,一边看洛博会玩布老虎,一边小声道:“表姐,前儿个我回娘家,听我额娘说了一嘴,莽古济格格府上最近似乎不太平?好像是因为三公主想给自家女儿寻门好亲,看中了科尔沁那边,但三贝勒那边似乎另有打算?莽古济格格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带着对三贝勒府的浩善福晋都没个好脸色。”
玉章心中了然,莽古济性子刚烈霸道,与弟弟莽古尔泰关系紧张是公开的秘密。她拍拍茉雅奇的手:“格格们的事,咱们听着便是,莫要议论。倒是你,在府里可还好?八弟待你如何?”
“好着呢!”茉雅奇脸上飞起红霞,“表姐放心。”
又一日,三公主莽古济、二福晋哲哲以及三福晋浩善,难得地都来了四贝勒府。这三人聚在一起,气氛便有些微妙,但玉章作为主母,依旧笑意盈盈,从容应对。
莽古济今日穿着一身宝蓝底金线绣大团牡丹的旗装,华贵逼人。她与玉章关系不错,一方面因玉章是皇太极的福晋,而皇太极是少数能让她高看一眼的弟弟;另一方面,玉章本人处事圆融,既不刻意逢迎,也不失礼数,且将四贝勒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合莽古济这种强势性格的脾胃。
她大喇喇地在主位旁坐下,下巴微抬,目光扫过室内陈设,对玉章道:“四弟妹,你这暖阁布置得越发雅致了,瞧着就舒坦。不像有些人府上,要么俗不可耐,要么死气沉沉。” 她这话虽未点名,但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直接刺向阿敏的福晋哲哲。
哲哲脸色瞬间白了白,她深知这位姑奶奶的脾气,更知道自己无嫡子是她最大的软肋和莽古济最看不上眼的地方。她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公主说笑了,四福晋持家有道,心思灵巧,自然处处妥帖,是我等望尘莫及的。”
浩善是哲哲的堂妹,见堂姐难堪,连忙笑着打圆场,与玉章关系也不错:“乌那希,我们今日可是沾了洛博会的光才聚齐的。听说小阿哥越发聪慧,前儿个还学着背诗了?快抱来让我们瞧瞧!”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孩子,又转向莽古济,带着几分亲近的笑意,“三姐,您不是也说想看看四弟家的宝贝儿子吗?”
莽古济对浩善的态度则有些复杂,浩善是莽古尔泰的福晋,而莽古尔泰这个弟弟行事鲁莽冲动,多次顶撞她,让她恨铁不成钢,连带着对浩善也时有迁怒,觉得她未能规劝好丈夫。但浩善本人性子不坏,对她这个姑姐也算恭敬,加之浩善和玉章关系不错,莽古济看在玉章面上,对浩善倒也不会太过分,只是那份亲近感远不如对玉章。此刻听浩善提起洛博会,莽古济“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但对着浩善说话的语气依旧带着点疏淡:“嗯,抱来瞧瞧。老四的儿子,总该比他那个混账伯父强些。” 这“混账伯父”显然指的是莽古尔泰,浩善笑容微僵,低下头去。
玉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她面上笑容不变,温声道:“三姐想看洛博会,是他的福气。” 她示意乳母将打扮得玉雪可爱的洛博会抱来。小家伙也不认生,被抱到众人面前,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大家。
“哟,这小模样,真俊!像老四!” 莽古济看着粉雕玉琢的洛博会,难得露出些真心的笑意,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小脸。洛博会却扭身扑向玉章,奶声奶气地喊“额娘”。莽古济的手落了空,倒也不恼,反而哈哈一笑:“小东西,还认生!跟你阿玛小时候一个样儿!”
玉章抱着儿子,笑着应和:“小孩子家不懂事,三姐莫怪。” 她一边哄着洛博会叫人,一边吩咐侍女上了新得的雨前龙井,精致的点心也摆了上来。“这是新得的江南茶点,三姐、二嫂和三嫂尝尝看可合口味?” 她将话题稳稳地控制在孩子、衣饰、茶点这些安全领域,偶尔提及些科尔沁的风物人情,主要是浩善在说,玉章和莽古济偶尔点评一两句,气氛在玉章高超的控场能力下,总算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席间,玉章敏锐地注意到,哲哲看向莽古济的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恨和畏惧。而莽古济对哲哲的鄙夷几乎是写在脸上的,对浩善则是一种带着挑剔的审视和若有若无的迁怒,唯有看向玉章和洛博会时,才稍显平和。
送走这几位妯娌,玉章独自坐在暖阁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回想着方才席间的暗流涌动。今日的信息量不小。
莽古济她对哲哲的厌恶根深蒂固,既因阿敏的立场,也因哲哲本人看似周全实则透着股“端着”的做派,加上无嫡子的硬伤,让莽古济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而对浩善,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因莽古尔泰而迁怒,但又因浩善本身并无大错,以及浩善的恭敬态度,让莽古济的厌恶不至于像对哲哲那般**裸,更多是冷淡和挑剔。玉章判断,莽古济对浩善的不满,根源在莽古尔泰,浩善更像一个“出气筒”或提醒她那个“不争气”弟弟的存在。
莽古济今日的言行,借敲打哲哲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和话语权,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玉章的反应和立场。她对科尔沁亲事的插手,说明她正积极利用自己的身份扩大影响力,编织人脉。
莽古济与哲哲之间尖锐的矛盾,哲哲眼中那隐忍的恨意,或许在某个关键时刻,能成为撬动阿敏或其背后势力的突破口。而莽古济对浩善的不满,虽然指向莽古尔泰,但也意味着莽古尔泰阵营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更让玉章警醒的是,通过这些交往,努尔哈赤日渐衰老所带来的权力真空和紧张感扑面而来。代善府邸叶赫那拉氏与阿巴亥的勾结日益紧密,阿巴亥复宠后动作频频,莽古济的跋扈、哲哲的怨愤、浩善在莽古济面前的小心翼翼…这一切都像细碎的冰凌,在平静的水面下碰撞、堆积,只等一个契机,便会轰然碎裂,掀起滔天巨浪。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洛博会无忧无虑的笑声从隔壁传来。玉章的眼神变得越发沉静坚定。
佟佳氏抱着洛博会走进来,见女儿凝神窗外,轻声问:“乌那希,可是累了?那位三公主说话行事向来如此,还有那两位福晋…应付起来费神吧?”
玉章回过神,接过扑过来的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对母亲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额娘放心,女儿省得。三公主性子直爽,两位嫂子也是来走动亲近的,不过是些家常闲话罢了。”她将脸贴在洛博会温暖柔软的小身子上。
不久后,便是乌林珠出嫁的日子。钮祜禄氏府邸至贝勒府邸的路上,铺洒着象征吉祥的谷米与红纸屑。府邸内更是张灯结彩,宾客如云,人声鼎沸。
内室暖阁,熏香袅袅。乌林珠端坐在梳妆镜前,一身大红缂丝龙凤呈祥旗装,衬得肌肤胜雪。曾经那个家宴上扑进玉章怀里撒娇的小丫头,如今眉眼长开,明艳照人,只是那双杏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待嫁少女的紧张与羞怯,不时偷偷瞟向门口。
玉章亲手为妹妹戴上最后一件首饰——一顶点翠嵌红宝石的钿子。流苏垂落,轻轻摇曳在乌林珠光洁的额角。她退后一步,仔细端详镜中的人儿,眼神温柔似水,带着感慨与不舍。她拿起梳妆台上备好的胭脂,指尖蘸取一点嫣红,轻轻点在乌林珠饱满的唇瓣上。
“姐姐…”乌林珠低唤一声,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下意识抓住了玉章的手腕。
玉章反手握住妹妹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别怕。济尔哈朗是你自小就认得的,人品贵重,待你真心。今日之后,你便是贝勒府的福晋,要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度来。”
乌林珠深吸一口气,望着镜中姐姐沉静的眼眸,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慌乱渐渐被一丝坚定取代。她松开手,挺直了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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