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两人偃旗息鼓。众人则面面相觑,你瞧我我瞧你,最后将目光置于他带来的女子身上,其中一人迟迟道:“她在……怕是不好。”方才吵的面红耳赤的老顽固也甚是认同,“祖上的规矩,长老会议不得有外人在场,特别是汉人。”后面一句他说得尤其咬牙切齿。
于是除去一个身披袈裟的出家人外,在座的七大长老也纷纷点头,风吉无奈之下,便道:“思吾师父,不如将我阿妹带至大厅稍作等候。”风吉自然不能在一群老顽固跟前暴露女子的来历,便无意间认下个“阿妹”。
众人听他亲切的称呼那外来女子为“阿妹”,有的难以置信,有的喜上眉梢,皆是各怀鬼胎。这叫思吾的出家人倒神色柔和,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好,外头风雪吹得紧,大厅有我佛庇佑。净根,将这女施主带了去。”一小和尚上前,领了女子出去。
女子一走,众人迅速正色。纵观整个房间的布局,一个长桌之上,均匀的分布着九个脑袋,座位本是五五对称,如今风吉座旁却空将出来。不过众人似乎习以为常,接着唇枪舌战便热火朝天的开幕了。
“在座的都是长辈,我接下来说的话,多有得罪了,”一个洪亮的女声优先抢占先机,这女子年岁看起来不过四五十,体型健硕,说话浑是有力,“您们几位的思想都颇为老旧,如今时代早已变了,大安国收复边疆何等的壮举,节度使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都城多少新鲜玩意儿,更何况博布族民的生活蒸蒸日上。故我还是那句话,若真要博布族好,就容纳汉人的加入。”
语罢,几位不满的长老自是蠢蠢欲动,各个面带愠色,争辩道:“荒唐!我博布族世代自给自足,不属于任何国家,想让汉人加入,简直是痴人说梦!”另一人也道:“正是,我族供奉灵光佛佛祖,何等的尊贵,岂容汉人玷污。”那原先嘲讽风吉的老顽固尤为激动,“白玛,你简直大逆不道、数典忘祖,如何能想出这等鬼点子,我们如今沦落于此,就是那汉人造成的,你……”他气得一口气回倒,不住地咳嗽起来。
白玛自知与这群老头子讲道理无甚作用,于是直击痛点,“若是再不与外族人交好,只怕博布族不是断子绝孙,就是阿哥取阿妹,乱了伦理。再者博布族奴隶又不能与平民贵族交往,不出十年政权怕是要倒了天了,底层愈加聪慧,上层怕都是傻子了。”最后她鼻子很重的哼出一气,酣畅淋漓。
众人听完,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老差一点昏厥过去,也不管她说的对不对,均是全否。此话他们实际再为清楚不过,但一针见血,**裸剖开来就都不太愿意接受了。他们也都知晓博布族除去奴隶人口日益减少,近来近亲结婚者不少,可大多生出来的后代嘴歪眼斜,如个傻子,也活不过几岁,反观与外族人交好的奴隶们,各个风采有目共睹,逃逸的也不再少数,他们虽有意阻止奴隶与外族通婚,也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可那些墨守成规的老顽固根本看不到症结所在。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老顽固一个劲的喊。而那思吾和尚倒是满面温和,看不出一丝的躁动,也无甚意见,至于风吉倒是扶额沉思,也不知是否将几人精彩的辩论听进去。
于此,座上另外两位沉默寡言的长老终于开口,一人很是支持白玛所言,“白玛说得在理,我们也不可过于迂腐不是。”另一人点点头,提出一个认为中立的主意,“不如应允奴隶加入灵光教并支持通婚。”毕竟奴隶也是博布族人,而汉人却不是。
其余五位自然不允,于是唇枪舌剑又持续了大半天,良久,众人争执不断,你不放过我我不放过你,最后,风吉道:“灵光教乃由思吾师父主持,不如是否纳奴隶为教徒这个事情就由他决定。至于与汉人通婚一事就投票决定,少数服从多数,各位以为如何?”老顽固们虽不满,却也别无他法,其他人自是同意。
结果可想而知,顽固派自然占据大多数,通婚议案不了了之,而众人都知思吾向来开明沉静,吸纳奴隶做教徒这件事也是不作反对的。
女子被净根置于大厅后,嘱咐几句便退去念经了。于是她便在这漫长的等候中参观起这富丽堂皇的庙堂来。
大厅正中矗立这一座大佛,神肃庄严,左右各站着一男一女的护法。女子虽然失忆了,却也懂得恭敬的向那大佛拜上三拜,接着转身欣赏起左右璧上的彩画,那栩栩如生的神怪仿若要从里面跃出,女子不禁看得入了迷,似乎看到众多生命要破壁而出。
“人皮可有何好看的?”女子一惊,回头撞上一张非博布人的面孔,是汉人。他继续道:“自我们驻扎此地以来,极力整顿博布灵光教的陋习,就包括这活剥人皮制作而成的彩画。我叫唐昭,随我父亲一同为大安国驻守此地。”女子听闻这彩画乃是人皮所制,立马移开目光,懵懵的盯着眼前身姿挺拔,容光焕发的俊俏男子。
唐昭“哦”了一声,歉然道:“冒犯了,小姐,突然说话吓到你了吧?只是在灵光教的庙堂里见到汉人,觉得甚是稀奇。不知你是何人?”
女子说不出自己是何人,于是只好支支吾吾实话道:“我也……不知道。”
怪哉,怪哉。唐昭心底里直打问号,竟被她的回答问的登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尴尬僵持之间,风吉结束会议,同那思吾师父一道入了大厅。
“唐使臣。”思吾问过好,唐昭行过礼,“思吾师父。”他便自行跪在佛像前摇起了转经筒。风吉倒是颇为亲切的喊了一声,“唐大哥。”于是问道:“你可是来祈福的?”唐昭不好说自己是来巡查的,便点点头道:“向佛者,百无禁忌,为天下百姓祈求驱逐病魔。”风吉意味深长的瞥了思吾一眼,微笑道:“唐大哥,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节度使府邸一趟。”唐昭疑惑,“有何事吗?”于是风吉拉着两人走出灵光殿,“下山路上,边走边说。”
唐昭看着身后的白发女子,几分摸不着头脑。
“这姑娘是雅格他们带来的,说是发现她莫名出现在青稞地里,似乎失忆了,”风吉眼神柔和的看了女子一眼,“她是汉人模样,我想或许由你们唐府照料定为妥当,或将她送回大安都城,兴许能寻得亲人。”
唐昭是极其善解人意的性情中人,也颇为同情这女子,了当道:“自然,这样最好不过。只是她失忆了,送哪去都不好搞,要不暂且就先待在唐府,我认作义妹便是。”于是转头问那女子,“你可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女子点点头,他继续道:“那不如说说你缘何到此地来了吧?”女子呼了口白汽,瞪着眼摇了摇头。
唐昭望着满山苍茫的雪白,攥住腰间的长剑,发自肺腑的笑道:“丢了记忆又如何,身处异处又何妨,你还是我大安国的女儿,站在这喀拉山脚下才能遥看世界太平。”继而转向义妹,问道:“你可愿意认我这个义哥?”义妹似乎深受他的感染,脚步陡然一滞,拱手振振道:“大哥。”
唐昭和风吉对视一眼,皆是会心一笑,三人就这么遥遥晃下了山。
节度使唐承得知自己年逾半百凭空得了个黄花大闺女,心里乐开了花,要想他膝下三个儿子并无女儿,这下不惜架了只烤全羊,又拿出压箱底的年货整了桌汉人的菜肴,看着这白嫩的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可爱的很。
“既然你失忆了,作为义父,我自然要为你取个名字。”唐承笑意盈盈,虽然他脸上蓄着浓密的大胡子,样貌也颇凶,但这笑却不是一般的慈祥。
义女则顶着一张乖巧秀丽的面容虎盆大口毫无形象的吃着这餐“饕餮”。
“近来我在读《老子》一书颇有心得,”唐承举起木碗,看着碗中不住荡漾的茶,“水性虽柔,可穿磐石;形随方器,心守澄明。似君子外圆内方,怀玲珑心而持浩然气。按此地风俗,就不为你冠姓了,便是叫善水如何?”
善水端起木碗与唐承碰了一杯,一口尽了,咸郁的口感荡漾在舌尖,一激灵道:“甚好、甚好。”心想这看似粗狂武将竟也如此有文采,不禁佩服道:“义父真是文武双全。”“厚”脸皮的义父竟禁不住女儿的夸奖,心花怒放,亲生儿子在一旁都显得相形见绌。
唐昭心里很是清楚唐承为何按当地风俗起名,这便是他乃至整个大安对博布族的态度。
善水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这是她失忆后第一次感受到初为人的喜悦,也是第一次回答了“我是谁?”这个问题:我是善水,唐承的义女、唐昭的义妹也是大安的女儿。
初来乍到的善水迅速适应了在博布的生活。喀拉山的风土人情蛮是彪悍,不论男女皆爱纵马驰骋,山下的旷野便是他们的自由。
至此,唐氏一族“名扬天下”的剑术也成了善水日常必修的课业,按唐昭的话说便是——出身我武将之家,岂能不会武功?作为严师的唐昭可让善水叫苦不迭,斗嘴因此成了这两兄妹的日常。
五年弹指之间,顺着善水练剑的汗水滑过,伴着马蹄的足迹奔过,短短五年叫一个摇曳少女长成了恣意潇洒的女中丈夫,将一个迷茫浪子变成了胸怀壮志的侠士。
相见时难别亦难,我写故事你来不来看[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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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前尘篇:合符记(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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