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晃神不过三两秒,强大的职业素养便强行将理智拉回。纵然心头有百句话如弹幕般飞速掠过,他脸上依旧维持着无可挑剔的得体微笑。
未在预想时间内听到问题,司苍布微抬眼眸,目光如无形的探针般扫向一旁的甄凤,虽无言语,却已传递出质询的压力。
甄凤立刻会意,出声提醒:“童记者,可以开始了。”
“收到。”童年应道。终究是多年克制形成的稳重性格战胜了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强压下想要仔细观察对方的**,直接切入采访主题,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既然有幸知道少将参与了此次试炼,请问这次任务中,您是否是主要负责人?”每个记者手上的备采脚本只有主要问题脉络,童年的提问符合常规流程,并不突兀。
司苍布:“不是。”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也没有丝毫展开解释的意思。
童年微微一滞。他采访过不少人,大多数人至少会顺着问题给予一些额外的背景信息,如此干巴巴、仅有两个字的回答,几乎让人无法接续。他多次观看过司苍布的采访影像,深知其风格,此刻亲身体验,果然不同凡响。这位少将若非因其身份和军方要求必须出现在公众视野,恐怕真会惜字如金到极致。
童年调整呼吸,继续问道:“好的,这次试炼战斗相较于以往有什么显著不同吗?”
司苍布:“没有。”依旧言简意赅,目光甚至没有聚焦在童年身上,而是虚望着甄凤的方向,仿佛只是依靠条件反射在完成一项枯燥的任务,带着明显的“走过场”意味。
童年硬着头皮,抛出第三个问题:“此次试炼任务总计出动了五千零一十二名超特士兵,其中是否有洛书军战士参与?比例大致如何?”
司苍布:“四十六人。”
洛书军作为悬浮城最神秘也最精锐的力量,其成员鲜少在内城公开露面。司苍布精准报出数字,但依旧吝啬任何多余的解释,这一点童年表示理解。
童年:“经统计,有超过三千头岛化动物同伴此次随军出战,在既有数据对比中,这个比例相当高。请问岛化动物是否为试炼军提供了强有力的战力支持,对我们这次‘无损大捷’起到了关键作用?”
司苍布:“是。”
“……”童年微笑着,下意识地抿了抿嘴。截止目前,没有一个问题的回答超过三个字。他眼神下意识地向左偏斜,寻求甄凤的暗示。
甄凤冲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用口型无声表示:“次次如此,习惯就好。”
或许是童年周身散发出的礼貌、专业且不具攻击性的气场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甄凤想努力打破僵局,他罕见地开口介入:“童记者,相信这些常规问题,其他受采访的导师会给出更详尽的信息。少将接受采访的频率很低,但他本人其实…很有倾诉欲,”他在“倾诉欲”三个字上咬了重音,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司苍布,“您不必过于拘泥脚本,可以适当发散一些。”
司苍布听闻,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算是回应了这番明显带有提醒意味的话。
童年旁观着这两人无声的互动,心里更是无奈,他实在没从这位冷面少将身上看出一丝一毫名为“倾诉欲”的东西。
“童记者,您继续吧!总得凑够素材让您同事剪辑,晚间新闻我们少将怎么也得占个十分钟版面吧。”甄凤说着,指尖在区块手环上快速点动,再次向司苍布传递着“配合”的信号。实际上,同盟军高层因司苍布的重要地位和历史功绩,明确要求其此次出镜时长不得少于十五分钟,甄凤这已是在私下“打折”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童年岂能不懂甄凤的暗示。他注意到司苍布虽然表情依旧冰封,但周身那种拒人千里的气场似乎略微收敛了些许,至少没有直接拂袖离开,这或许意味着某种程度的默许配合。
然而,按照少将目前这种回答方式,别说剪辑后剩十分钟,就算把脚本上所有问题车轮战般问上五遍,也未必能凑够时长。童年内心不禁升起一丝焦灼。
…这任谁来也撬不出多几个字啊?童年暗自腹诽,但任务必须完成。甄凤已经递了梯子,再死板地重复脚本问题显得毫无意义。他浅吸一口气,将膝头的便携光屏稍稍推开,决定冒险一试。
他在两秒内迅速组织好语言,提出了一个更具针对性和深度的问题:“在官方可查记录中,您从公元2026年便开始参与恶水间试炼,至今四十年间,总计出战247次,平均每年出战超过6次。您最长一次曾在恶水间持续作战三个月零九天,而此次试炼时长为十八日。既然您刚才表明并非此次试炼的主要负责人,意味着您主要负责前线作战而非战略决策。那么,抛开宏观指挥层面,单从您个人亲历的战斗体验来看,此次试炼的难度,与您过往经历相比,处于何种水平?”
这个问题展现出了童年对司苍布过往战绩的深入了解,所有数据均来自公开报道,避开了容易引发争议的小道消息,显得专业而严谨。
司苍布听到这个具体且需要稍作回顾的问题,谈不上惊讶,但总算给予了童年自采访开始以来的第一次正式直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童年只觉得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随即开始疯狂擂动。近距离看,少将的瞳色极深,近乎铁灰,却像经过打磨的黑曜石,在灯光下折射出深邃而冷冽的晶彩,仿佛能吸走周遭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童年紧张得脊背微微僵硬,全部注意力都用来维持表面的镇定,反而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司苍布那原本虚焦的眼神,在看向他时,迅速变得清晰而专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司苍布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眼,才回答道:“中等难度。”
一旁的甄凤旁观着司苍布的反应,心中案子肯定:这位童年还不错,能触及少将亲身经历且具备一定专业性的问题,引起了少将真正的回应,虽然司苍布回复字数不多,但已是突破。
童年无暇揣测对面两人的心思,他在内心默默鼓励自己:很好,四个字了!进步显著!虽有西服遮挡,他仍能感到后背沁出的细微汗意,幸好采访间空调足够冷,未等额角的湿意汇聚便已散去。在这巨大的紧张感中,童年莫名生出一丝想笑的冲动,幸好他惯常保持微笑,表情上并无破绽。
他趁热打铁,继续问道:“如今悬浮城依赖的大气层拟动机总体运行稳定,但偶尔仍会出现小范围的空气隔膜破损点。少将您作为超余异者,在特能技运用方面,是否还需要时常协助进行这类修补工作?”
司苍布:“看到了,随手。” 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五个字了!童年余光瞥见甄凤悄悄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心中稍安。
他再接再厉,将话题引向更易引发共情的领域:“少将,您的岛化动物同伴,那位荒原巨狼,据悉已伴随您出战213次。我们了解到,近一年它未随您出征期间,成功繁育了第二代。请问您是否有计划,将荒原巨狼的第二代送入岛化动物学院,进行系统的军事化培训?” 岛化动物对于超特战士而言,是和战友一样更亲密的伙伴甚至家人,更何况司苍布身上还有一项他都不信的一个传闻。
司苍布身体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手肘抵在沙发扶手上,微微前倾,用手托住了下巴,这个姿势使他看起来更像是在仔细观察提问者。
“看它的意思,我无所谓。” 司苍布回答道,语气中透出一种对伙伴自主选择的尊重,但也带着他特有的淡漠。
童年见司苍布变换了姿势,以为他是久坐疲惫,恰在此时,司苍布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更印证了童年的猜测。
“甄副官,少将可能有些累了。”童年出于体贴,看向甄凤,却发现后者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仿佛目睹了什么极其罕见的奇观。
司苍布用指关节用力压了压眉骨,似乎想驱散那股突如其来的倦意,开口道:“继续。” 示意采访并未结束。
童年只得收敛心神,问出下一个更具宏观视野的问题:“这几十年间,地球地质活动从未停歇,地壳在不断变动中显著增厚。据科研报告推算,现今的浅表地壳犹如数公里高的极密度钢板,其内流淌着高温岩浆和强腐蚀性液体,表面则是我们相对熟悉的‘恶水’环境。悬浮城所在的平流层之下,核素浓度依旧居高不下;环地球监测也并未发现任何可供大规模生存的陆地岛屿……基于您多次深入恶水间的亲身体验,您如何看待恶水间的整体环境?是否存在哪怕微小的可能性,在未来于其间开辟出新的、可供特人类生存的空间?”
司苍布似乎对这个问题投入了稍多的关注,目光重新胶着在童年面上,回答道:“普特人的身体素质,耐不住恶水的高浓度核素侵蚀。生存空间之事,不必多言。”
一句完整的、带有判断的回答给了童年不少信心。他扫了一眼光屏,问出另一个关乎超特人自身发展的问题:“社科院近期报告指出,意识能量和特化能量的双重匮乏,使得整体特化进程进入了一个相对缓慢的平台期。请问,对于您这样已经融合了金色超余倒锥的超特人而言,在自身的持续特化道路上,是否也同样感受到了所谓的‘瓶颈期’?”
司苍布:“特能成长方面,未有瓶颈。金色超余的能量循环供给状态,一直很稳定。” 谈及自身力量核心,他的回答清晰而肯定。然而,话刚说完,他又莫名地打了个哈欠,这股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困意让他自己都微微一怔,冷峻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疑惑。
自从三十年前那场事故后,司苍布的睡眠就如同被一同带走,规律安眠已成奢望。尤其是近十年,作为原生超特人潜在风险的压力让他时时紧绷,更多是疲劳至极导致的短暂昏厥,而非自然产生的困意。在这种公开场合接连打哈欠,极不寻常。
童年见司苍布眉头微蹙,似乎状态有异,便试探性地问道:“少将,您看我们的采访是否还需要继续?” 他说着,再次将目光投向甄凤,寻求指示。
甄凤此时面色已转为凝重,他率先对童年点头示意继续,同时手腕极快地晃动了一下。片刻后,采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制服的女军官安静地走了进来。
童年对她有印象,是常年跟在司苍布身边的核心智明者之一,赵然斌,也是司苍布身边的第一发言人。
赵然斌进来后,并未立刻说话,而是先歪着头,目光带着专业的审视,异常仔细地打量了童年片刻,然后才转向司苍布,语气平静地说:“您们继续,我和甄副官有些事需要沟通一下。”
司苍布对此只是眉头轻挑,并未戳破甄凤这番安排的用意。
童年大致能猜到,赵然斌如此专注地观察他和司苍布,绝不仅仅是解读表面想法那么简单。她很可能正在实时监测司苍布意识岛的异常活动波动,同时也在评估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记者,是否构成了某种未知的影响。采访间的空气,因这无声的介入,顿时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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