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现那些异常的触感后,童年已去特籍所检查过。得到的回复是意识岛无任何异常波动,生理检测也一切正常。最终医生得出结论,认为可能是近期压力过大或过度疲劳紧张,导致的皮下神经异常放电,从而引发错误触觉感知。
此刻,咫尺之遥的司苍布睡得正沉,垂下的眼睫像两把细密的小扇子,无声地撩拨着童年心湖的涟漪。
童年不禁泛起一丝苦笑,随即强行压下所有波澜。他告诫自己,连触感都可能出错,此刻的心动又怎能当真?他闭上眼,不再让目光流连于司苍布的睡颜。他可以允许自己爱慕那位悬浮城高高在上的战神,也可以允许自己回家后再去编织幻想,却绝不能允许自己在现实中失礼逾矩。他不愿玷污这份纯粹的疗愈与被疗愈的关系。
脑中思绪纷杂,在司苍布如此近距离的气息环绕下,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失去弹性,童年不知不觉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
童年手腕上区块手环的强烈震动,先是惊醒了司苍布。他甚至没睁开眼,便精准地循声抓住了童年的手腕。司苍布迷迷糊糊地在那腕间的设备上点触了两下,关掉了恼人的即时通讯。
三五秒后,他猛然清醒,转头便看到近在咫尺的童年。司苍布瞬间僵住了。太久了,已经很久没有人离他如此之近,近到他似乎再稍稍偏头,就能蹭到对方脸颊的肌肤。
他下意识地捻了捻掌中禁锢着的温热手腕,那柔软的触感如此真实。等他再次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将那截手腕完全圈握在虎口之中,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其下的骨骼与筋络的轮廓。
从落地窗外倾泻而入的光线宣告着白昼的降临——童年竟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夜。
童年的区块手环再次剧烈震动起来。司苍布低下头,不知是在看屏幕上跳动的“童仕明”字样,还是在发呆般凝视着自己刚刚紧握过的那截手腕。
就在童年醒转的瞬间,司苍布像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迅速坐直身体,恢复了平日挺拔却疏离的姿态。
童年终于被吵醒,瞥见手环上弟弟的名字,顿时彻底清醒。他下意识扫了一眼窗外大亮的天光,也顾不得司苍布就在身旁,立刻接通了通讯。
童仕明叽里呱啦的声音像爆豆子一样,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砸进童年的耳朵。心神紧绷多日,又在沙发缝隙中将就一夜,加上乱七八糟的梦境,此刻他腰酸背痛,脑袋嗡嗡作响,伴有轻微耳鸣,恍惚间根本听不清弟弟在嚷什么。
但无需听清,童年也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他反复强调自己很安全,只是不小心太累睡着了。他揉着太阳穴起身,手忙脚乱地将散落的资料和便携光屏塞进稳定岛,走到窗边眺望外面,试图让自己彻底从混沌中清醒。他不断安抚着通讯那头语气暴躁的弟弟。
“我真的没事,放心吧!就是整理素材弄得太晚,不小心睡着了,才没接到电话。”
“知道了,我知道我意识岛还在恢复期,宵禁没完全解除。我很安全,等会儿我跟报社请个假,回家休息半天!我亲自跟爸道歉,你让爸别担心,我这就回去。”童年回着话,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笑容。被家人如此牵挂的感觉很好,那种担忧、催促和等待,是对成年人的奖赏,而非束缚。
又安抚了童仕明几句,童年才切断通讯。他回过头,恰好对上司苍布怔怔望向自己的眼神。那眼神空茫而……脆,让童年的心猛地一空。
他的思绪远比脚步迟缓,身体已先一步行动,快步走过去,伸手胡撸了一把司苍布有些凌乱的头发,下意识柔声道:“我下班再过来陪你。”
司苍布喉结滚动了一下,极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童年拎起外套,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房间。带上门,听到锁舌扣合的轻响,他忽然顿住脚步,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他刚刚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司苍布是不是……回应了?是不是说了“好”?
区块手环再次震动,提醒他平日起床的时间到了。童年仍处在恍惚中,凭着本能给主编纳薇发了通讯请假。直到纳薇挂断,他才稍稍回神,发现自己已踏上交通台,进入了悬浮囊。
他抬起手腕,发现戴着区块手环的那处,有一圈浅红色的印子,像是被什么紧紧握过又放开。他不记得昨晚撞到哪里了。他只记得……掌心触碰司苍布发丝的触感——很顺,很软,像抚摸一只温顺的动物。
他想起司苍布刚才望过来的眼神。那眼神,像一只还未睡醒就被迫离开温暖巢穴的兽,茫然、渴望,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所以……他才不由自主地摸了对方的头。
这一触碰,仿佛让他的心变得更软了,以至于在心旌摇曳时,说出了带有承诺意味的话,并意外得到了回应。
童年不知道,他离开后,司苍布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他记得自己曾有一个温暖的家。家里有强大的生命为他遮风挡雨,有温柔的人对他嘘寒问暖,更有一个毫不设防的、温软的怀抱,随时等待他归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把那个怀抱,连同那个家,一起弄丢了呢?
司苍布总有一个明确的“指引”,因此只要还有一丝战力,他便从不缺席恶水间的试炼。他一次次深潜,试图找回遗失的珍宝,却次次徒劳。
一丢,就是三十年。
他不敢再踏入那曾最温暖的地方,快要不记得“回家”是什么感觉了。曾几何时,至少还有狼王曲措能给他一丝依靠,可连高原上那个承载记忆的山洞,也早已被恶水吞噬。他还能回哪里去?
悬浮城的通讯方式如此发达,他能打给谁?又有谁会打给他?不,或许应该说,与他区块连通的人太多了,但他愿意主动发出的、带着私心的飞讯,却总是石沉大海,连个“已读”的回执都吝于给予。
他收到的飞讯皆是公事,主动联系他的人,无不期望从他这里得到指令,或是驱策他去执行任务。
可他哪里需要别人指挥?他或许是悬浮城中,唯一在恶水间拥有定向目标的人。他一次一次跳入感知中的坐标区域,在希望与失望间反复轮回,状如此时此刻。但只要坐标还存在,就意味着目标未曾彻底化为虚无,他必须让自己持续奔赴在这条寻找的路上。
仿佛只有这样,内心的愧疚才能减轻一分。他早已给自己判了罪——没有守护好“他”,便是自己无可饶恕的罪孽。
每一次离开悬浮城,司苍布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回来。仿佛这座天上的城池,并没有人在等他归来。有没有人愿意和他多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整整三十年,没有。一句都没有。
有没有人在等他回来?又有没有人……期待他回来?
司苍布想:应该……没有吧。
他随即又摇了摇头,带着一种自弃的决绝:不要有吧。因为我没有守护好“他”,辜负了你们曾经的关爱,不值得你们继续牵挂。
童年的悬浮囊很快停在了自家小区门口。然而心绪难平,他无法立刻走下悬浮囊,脑中反复浮现司苍布刚才的眼神。
前几日恰逢周末,童年为了更好地进行意识梳理,曾在赵然斌陪同下,通过监视器观察过司苍布白日的状态,希望能找到更多缓解其不适的方法。
经过观察,童年发现,若无公事,根本没有任何人会主动来到这个房间。
甄凤和赵然斌虽常敲门,也多是放下物品便离开。没有人会和司苍布闲聊几句,他的区块手环,几乎从不为私事震动。
童年紧紧抿着唇,不断克制。他告诉自己:做好该做的、能做的事!他只需确保司苍布得到良好的休息,缓解其意识爆裂的趋向!其他的,不应参与,最好也不要插手。
理智在呐喊:不要卷入那显而易见的混乱和无疾而终的未来!平平淡淡过一生最为难得。意识岛破碎意味着他早已死过一次,何必再承担无解的沉重?他有自己的家庭、生活和个人世界,不该再将人生牵挂于另一个人身上。
这种自我告诫,如同根植于潜意识深处的恐惧,具体而真实,仿佛他曾亲身经历过什么。
然而,任何理智的规劝此刻都收效甚微。待童年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早已不自觉地再次驱动悬浮囊,返回了军事管制区,来到了司苍布的暂住地。
他跨上交通台,甚至忘了收起自己的悬浮囊,脚步匆匆地跑进走廊,几步便冲到司苍布门前。他猛地站定,心中一片荒芜,却又野火燎原,呼吸紊乱。片刻挣扎后,他下定决心,用自己的区块手环扫开了房门。
自合作开始,为方便起见,司苍布房门的电子锁便增加了童年的权限,但他从未自行打开过这扇门。此刻,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门被推开,童年看到司苍布仍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仿佛连他进来的声响都未曾察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1-28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