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阗国边境。
策勒守住缰绳,停在了一处河畔。
查尔与多布,还有身后的五百卫队也都停了下来。
查尔不解,问道:“殿下为何在这里停留?”
策勒道:“你们回去。”
查尔:“殿下是有任务交给末将?”
策勒摇头,只说了句“回去”。
查尔没太听懂殿下的意思,就朝多布投去询问的目光。
多布道:“还请殿下说清楚些,是让我回去,还是让查尔回去。查尔本身莽撞,回去陪夫人孩子倒也是不错的选择,不用坏了我们的事。”
查尔不乐意了:“你再说一遍试试!”
策勒说:“都回去,你们两人和卫队,全都回去。”
查尔明显感觉到殿下情绪很不对劲,自从那赵姰来过一次后,殿下就再也没有正常过。
他暗暗扯了扯多布的袖子,朝她摇头,示意别再问了。
哪知多布仍然固执道:“殿下,我们都是要保护您的,怎能随意离开?”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策勒的油桶,他当场就炸了。
额头青筋暴起,吼了声:“走!”
吓得查尔差点从马背掉下来,他暗暗道:“别问了多布,别问了……”
多布却抱拳道:“除非殿下说清楚原因,否则,我绝不会去!”
策勒回头,查尔见机,也连忙抱拳:“不说清楚,我也不回去!”
身后的五百卫队更是大喊:“誓死追随殿下!”
策勒死死攥着缰绳,几乎要将缰绳挤到肉里。
多布说:“即便将要面对的是四面楚歌,我也不会退缩。我与殿下都是刀尖舔血,同生共死过几十回的战友,岂能苟且活命?”
查尔也认真道:“哪怕是死,我也要和殿下死在战场上。”
策勒不在回头看他们,闭了闭眼,望着前方枯黄的草场,低声道:“真要让我说实话?”
多布:“殿下不说清楚,我们绝不离开。”
策勒点着头说:“好,那我就告诉你们为什么让你们走……因为我烦透了你们!”
这句话让大家面面相觑。
想过无数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个。
查尔诧异道:“殿下怎么会烦我们,我们都在一起生活将近二十年了。”
策勒眼尾有些泛红。
他很轻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正因为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我才对你们忍无可忍。
查尔,你睡觉打呼噜。
多布,你睡觉磨牙。
还有度哥罗,你上厕所时间最长,几乎都要住在里面——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我很残忍!”
说到后面,策勒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度哥罗挠了挠脑袋,歉意道:“对不起殿下,我以后争取少吃点。”
策勒:“罢了,没什么以后了,我现在只想一个人。你们都给我回去。”
度哥罗“哦哦”了两声,调转马头。
查尔也闷闷不乐,回去的路上多布想到什么,说:“殿下说的这些,其实我们都可以避免。”
查尔:“怎么避免?”
多布道:“以后我们把各自的帐篷扎远一点,让殿下睡个安稳觉。再给殿下挖一个独立的旱厕,这一切的矛盾不都迎刃而解了么。”
查尔眼睛一亮:“对哦!”
这边,策勒见他们都远去,准备去找阿兄。
哪知又听到查尔远去又来的鬼叫。
查尔骑着马往这边跑来,大声说:“殿下,以后我和多布就把帐篷扎远一点,然后给殿下专门挖一个旱厕,怎么样!”
策勒目光落至多布脸上,多布下意识别过视线,摸了摸鼻尖。
策勒自知仅凭这些是无法让他们回去的。
于是直接将话讲明白:“如果你们不留在于阗国,于阗国被旁边的国家吞并了怎么办?”
多布与查尔对视一眼,面露正色。
策勒继续说:“莫邪带走了两千骑兵,但剩下的八千骑兵,王庭的那些人是镇不住的。
多布查尔,你们是我的副将,曾统领过五万大军。
区区八千是完全可以控制好的。
我不在,于阗国的兵权你们得给我攥紧。”
多布与查尔抱拳:“末将遵命。”
策勒提醒:“带领卫队所有人,都回去。”
多布无奈,只能点头:“喏。”
注视着远去的铁骑,落日余晖在策勒的发丝与面庞边缘,渡了一层淡金,悲戚寂寥。
这边,赵姰已率军来到乌孙边境,将黄金饺放入盘中,与其他四国联军正式会晤。
鄯善王储兼大将军笑说:“三万对打两万,就是平推,都能将这群匈奴人推得骨头渣不剩!”
然当天晚上,西域的天空却变得深红。
漫天鹅毛大雪,铺天盖地。
刘嫕从军帐中出来,就看到披着黑狐裘的赵姰。
她走上前,注视着面前洋洋洒洒落下的大雪,说:“这雪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若雪不停,这仗,怕是没法打。”
赵姰也似是想起当年:“塞外的雪比中原更残酷。
记得三年前那会,十月暴雪,雪的厚度几乎与我同高。
牛大顾倾城,还有几个个高的卫队在前方铲雪开路,我们在后面铲。
大家拿着雪铲,硬生生从雪地里面掘出一条路来。”
刘嫕叹道:“这里暴雪横飞,中原却又是一年的大旱。”
赵姰看向刘嫕:“洛阳城来了消息?”
刘嫕点头:“已经连续两年旱灾,听说赵夫人培育的苗子很耐旱,但旱灾结束后又是连续三个月的洪涝,把新长出来的苗子全部泡死了。
洪涝到现在还未结束,如今又到了北地极寒气流南下的月份。
今日我们这里大雪纷飞,它日,中原刚经历了洪涝的土地,怕是要变成坚硬的冻土。
哪怕适应能力再强的苗子,也经不住自然的摧残。
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其实这个时候,我也理解陛下为何拒绝派兵打仗。
战争本就劳民伤财,若在灾荒年征兵,那定会……
没有帝王希望民间有人起义,落得政局动荡,国家气数奄奄垂危。”
赵姰思忖着说:“中原大旱,漠北也会如此。”
刘嫕看向赵姰,却见赵姰低垂眼帘。
赵姰踩着脚下已经三寸厚的皑皑白雪:“这里大雪横飞,漠北的草场与牛羊,估计也是损失惨重。加上这些年讨伐阿兰、贵霜等西方大国,匈国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嫕蹙眉:“你为何要考虑匈奴的事情?”
赵姰抬头望天:“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或许这场雪,能帮我不损耗太多兵力,便可让两万匈奴大军缴械投降。”
刘嫕惊讶:“哦?说来听听。”
赵姰双手揣在袖中,抱着暖水袋。
目光注视着远处银装素裹的天山山脉:“稽侯的两万大军已被我们包围,什么消息都进不去,也出不来。
若是用漠北雪灾,西方大国入侵,漠北王庭岌岌可危作为言论,稽侯会不会相信?”
刘嫕道:“稽侯再怎么说也是匈国的左贤王,不可能这么轻易动摇。”
赵姰道:“不管他相不相信,只要他失去获得漠北消息的能力,心里一旦埋下这颗种子,迟早都会有扎根发芽的一天。”
刘嫕似是听懂了赵姰的计策:“你是要用绝对围困,制造假消息的谋略来让稽侯自动投降?”
赵姰道:“稽侯能与策勒一起这么多年,说明他不是什么酒囊饭袋,是个可以用的能人异士。
用围困之术将稽侯步步紧逼至绝境,再抛出绳索将其从深渊中救出,招降他,让他成为替我们管理草原,制约野兔的狼,岂不美哉。”
刘嫕有顾虑:“但谎言终有拆穿之日,一旦稽侯回到漠北,发现匈国并非我们口中的岌岌可危,他或许会叛变。”
赵姰却说:“匈国左贤王,单于唯一的亲子,漠北各部默认的储君。
有朝一日突然投降我大汉,你觉得单于会饶得了他?
漠北各部能饶得了他?
谁都饶不了。
届时,稽侯只会被动地架在火上烤。
而他,只有三条路。
一条彻底投靠我汉庭,为我汉庭铲除匈国那群好战挑事的匈奴。
一条自戕,用自杀来证明清白,这种对我们而言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最后一条,逃往他乡。
只要他投降,漠北容不下他,他又不愿来我们这里,只有逃亡一条路。
但逃亡后,他会因为他的懦弱与背叛,失去士兵拥趸,不成气候,对我们造不成任何威胁。”
刘嫕静静地盯着赵姰,忽然,她撩起衣袍跪在地上。
赵姰:“你这是做什么?”
作势要去搀扶,怎知刘嫕道:“请容陇西侯让我把话说完。”
赵姰松手。
刘嫕说:“莫邪,你我共同长于洛阳,如今我外嫁至乌孙,陛下曾允诺在我老死之日那天,会将我的尸体接回故国洛阳埋葬。
也希望,我们姐妹俩的陵墓,能靠在一起。
万万不要一个在汉庭洛阳,一个,却又在别地,别国……”
赵姰:“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刘嫕问:“莫邪可否答应?”
赵姰道:“我的先祖是秦人,我怎么可能不落叶归根。”
刘嫕紧紧攥着赵姰的手:“那就这么说好了。”
赵姰点头:“快快起来。”
刘嫕这才站起身。
回到帐篷,侍女帮公主解下落满雪的狐裘,不解道:“公主,我知道您与陇西侯情同姐妹,但方才,您为何忽然下跪,这么疏远的举动,不怕闹了生分?”
刘嫕道:“正因为情同姐妹,所以我更要下跪,要让荷华永远记得今天我对她说过的话。”
侍女将狐裘放好,倒了点炉子上温着的热水放在公主面前。
她道:“恕婢子愚笨。”
刘嫕道:“西域这些年来,荷华身上的军事才能愈发显著,若是能留住她,为我大汉效力,将会是我大汉的荣幸。”
侍女:“难道公主是担心她会离开汉庭?”
刘嫕颔首:“洛阳城某些家伙巴不得荷华去死。
每天拿破简牍在皇帝面前参本,仗着荷华人在西域,不知道朝廷发生了什么,而肆无忌惮。
就陇西侯这个爵位,我上报之后了无音讯,最终幸得回去的李贰将军,介子数次推举,加之太后推波助澜,才定了音。
日后荷华若回到洛阳,知晓这些年朝廷给她使的绊子,就怕会因此而心寒,去了别国。
那就是汉庭的损失,也同样变成了汉庭的敌人。
变友为敌这种事,我不希望发生在荷华身上。”
四国联合军围困匈奴大军,斩断了所有出入口。
这让稽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派出各路部将找出路。
有一部将归来,稽侯问情况如何。
部将:“还是没有路,这些联合军团结得厉害,把所有隘口都堵住了。”
稽侯一拳头砸在沙盘,隐忍了半晌,才对策勒说:“我们出去走走。”
策勒颔首。
外面,军营周边的大雪全数铲除,可新一轮的雪花还是不停地往下倒。
稽侯忧心忡忡:“往年大雪从来没这么猛烈过,也不知漠北情况如何。”
策勒道:“我常年在西域和漠北往来,发生漠北下雪时,西域不下。
西域下雪时,漠北大部分都是晴天暖阳。”
稽侯凝重的面色稍微有些缓和:“那便好,我就怕我们被困在这里,父王那边会出现什么意外。
真是不知道见了什么鬼,明明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西域诸国,这时候却异常团结,铁了心将我们围困在此处。”
策勒道:“西域诸国并不团结,自兄长南下,本来平静了没多久的诸国,又开启了大乱战。”
稽侯:“你是在怨恨我?”
策勒:“不敢。”
稽侯说:“不拔掉汉国在西域的三颗钉子,我匈国怎么能挫败汉国的锐气?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匈国着想。”
策勒在旁一言不发。
稽侯说:“你可知这次围堵我们的到底是哪些国家?”
策勒如实说:“大宛乌孙,鄯善车师于阗。”
稽侯意外地看向策勒:“于阗怎么也?那可是你的国家!”
策勒说:“今日所发生的种种,谁都无法预料。
于阗国大势已去,我身为于阗国的王子,决不能将子民带入地狱。
所以,我一个人来了。
你是我的兄长,是战场上能让我把后背交给你的战友。
只要你一句话,我定会拼尽全力将你送出去。”
稽侯注视着策勒,很久,才收回视线摇头说不可以。
“我决不能自己逃走,舍弃你,舍弃我带来的两万大军。
他们都是鲜活的命,不是为了我一己私欲,任意利用损耗的工具。”
大雪愈下愈大,须臾间,就将两人的狐裘染得雪白。
稽侯心中烦乱得紧,他拧眉道:“容我再想想办法,你这段时间奔波劳碌,回去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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