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给沈观月的手上了药,包扎好,门就被轻轻叩响。
余初晏早知有人要来,留好了门。
千禾从门缝探出头,“小鱼,你没事吧?”
在她身后跟着名年轻的女子,余初晏曾在相伴采集的队伍中看到过她。
她们手中端着热水与吃食,还带来了药物。
千禾先一步将吃食搁在桌上,跑到余初晏身边,贴着她,“昨日千禾听了一晚上的琴哦。”
“不过大母提前说过了,琴也很好听,大家都没有害怕。”
余初晏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见余初晏的目光追随着同伴,千禾介绍道:“这是卷耳阿姊,是大夫,大家生病了都找她。”
背着药箱的女子朝余初晏颔首,见到沈观月包扎完好的双手,略有些吃惊。
又替沈观月把过脉,她道:“还好,略有些邪风入体,待会我熬些药,喝过便无妨了。”
余初晏暗想照顾沈观月的僮仆们呢,和她说做什么。
转念一想人家好歹因自己变成这样,勉强看顾下吧,
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抬头瞧见卷耳站在面前,平静地看着她。
余初晏没懂,微仰头跟她对视。
千禾提醒她:“阿姊要给小鱼把脉啦。”
“……”虽然她并不需要,也没拂了人家好意,老实地伸手。
卷耳搭着她的手腕,“脉沉而迟,阴盛阳衰。”
哪知下一瞬眉心越蹙越紧,仿佛遇到了此生最大的难题。
良久她仔细打量着余初晏,妥协道:“你没什么毛病,好好保持。”
改口太快,余初晏投来怀疑的目光。
卷耳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初脉时分明没错,哪知话音刚落脉象就变了,越发强劲起来。
至少榻上那位没诊断错,她药箱一扶,快步出门煎药去了。
她一走,千禾显然松了口气,软软地靠着余初晏肩膀,“阿姊人很好,就是药太苦了。”
小孩子都怕苦,余初晏掐了把她的脸颊,“良药苦口。怕苦你就少生病。”
千禾嘻嘻一笑,催着余初晏用膳,而她像模像样拧着布巾照顾榻上的病人。
余初晏本来想制止,想起她已经是成年女子了,月凰习俗不同,她还是少触碰沈观月为好。
倒是千禾未满七岁,无需顾虑女男大防,便由她了。
而且千禾眼睛晶亮,简直把沈观月当作不会动弹的玩偶在折腾。
余初晏欲言又止,在她给沈观月擦过脸后就把千禾提溜起来,放在身边。
两人就这么守着床榻上的病人,听着千禾漫无边际地说话。
直到卷耳煎好药带上来,远远地就闻到那股苦味。
千禾一下子变得紧张,哪怕知道那药不是给她的。
卷耳还是背着药箱,平静地将还在冒热气的药碗放下。
“放凉后喂下。”她顺手将余初晏用完的碗筷带走,“大母让您晚些时候去一趟。我还需打理药铺,先走一步。”
余初晏:“……”这是让她来喂药吗。
眨眼间卷耳轻快的脚步便消失在回廊,来去皆利落。
唯留余初晏沉默面对着黝黑的药碗。
身边的千禾高举着手,“我来我来!我来喂四殿下喝药!”
千禾还执着于照顾病人的游戏,眼里没有对沈观月的关心,只有对喂药本身的期待。
余初晏一口回绝,“你太小了,以后吧。”
而她端着那碗放凉的药,就像拿着烫手山芋,此前她可从未给人喂过药,更何况还是个昏睡的病人。
不过好在沈观月还有模糊的意识,余初晏将他扶起时,他警觉地睁开眼,虽然眼神还是涣散的。
他紧握着余初晏端着碗的手腕,本能地做出抵抗姿态。
“这是治风寒的药。”余初晏试图安抚。
沈观月还是很抗拒,若非余初晏拿得很稳,药碗都要被他打翻。
一番折腾下来,药是没喂进去,溅出的药汁还弄脏了衣襟。
千禾趴在床榻边沿看着,小声嘀咕:“大人也怕喝药哦。”
余初晏放弃了,沈观月明显不是害怕喝药,而是害怕药里下了别的东西。
月凰的深宫中同样不平静啊,她感慨一声,认命地给人重新放平。
看沈观月即使闭上眼也不安转动的眼珠,她用干净的那只手点了点他的眉心,轻声道:“安心睡吧,这里什么都没有。”
灵力于她指尖没入沈观月体内,希望能洗去他的噩梦。
“若是我不肯吃药,阿妈一定会抽我的。”千禾撅着嘴,没想到大人还能有不喝药的豁免权。
余初晏擦干净手,好笑地捏着她的小扁嘴,“他醒来了自然会喝,但是你阿妈不揍你,你根本不会喝。”
“我喝的!我也能变成大人了喝!”
“少贫嘴。”
余初晏继续边修炼边守着沈观月,千禾待了一会坐不住,跑下去和朋友玩。
至于大巫那边,既然不急那便晚些去吧,反正大巫不能离开那座塔。
没错,那栋建筑便是神器昊天塔,伫立于这片山脉已有千年之久,巫族为护塔一族。
然如今的大巫们失去了传承,无法唤醒昊天塔,此界地脉的灵力也在流失,昊天塔就此沉寂,成为了摆设。
所以外观看起来不过破烂的鼓楼,余初晏起初都没认出来。
巫族当年愿于先帝合作,也是寄希望于月凰诞生龙脉后,能够反哺昊天塔,可惜犹然不够。
千禾作为百年来唯一一个能感知到灵力的巫族女,大巫虽口说不急,实际上也亟望余初晏能教导千禾。
希望日后,千禾能重新唤起昊天塔。
昊天塔虽强大无俦,余初晏兴趣却不大。
无他,此塔只会认心思至纯至善之人为主,余初晏自认她达不到。
在乱世中,至善之人可未必是好事,历代昊天塔的主人基本无甚好下场。
千禾能不能成为昊天塔主人她不知,不过待千禾修炼到一定程度,短暂地唤醒昊天塔还是能做到的。
尤其她本身就拥有塔所认可的血脉。
估计巫族是塔灵之后,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在月凰未建立前,这里的传统便是只识母不识父了。
唯有母亲才能保证孩子一定是自己的。
-
撑过太阴之时,体内的亡魂变得安分,脑子里一片寂静,余初晏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余初晏知道她们不可能彻底平静,不过蛰伏等待下个太阴之时。
在那之前,她得净化尽可能多的亡魂。
一直修炼到日落西山,余初晏感知到沈观月苏醒,她于同一时刻睁开眼。
因着风寒,沈观月苍白的脸色上还染着红晕,他迷蒙地望着余初晏,显然意识并未完全回笼。
房间里太暗了,他怔怔喊道:“仙师?”
余初晏应了声,房间没留蜡烛,她拿出夜光石,照亮了榻前。
她道:“喝药。”
存在芥子里的药还是温热的,被塞到手中时,沈观月眉心紧皱下意识又要拒绝。
但在余初晏的紧盯下,他沉默地一口喝药,捧着空碗垂着眼帘发了阵呆,才想起来问:“仙师无事吧?”
余初晏拿走他的碗,换了碗素粥,随意地坐在榻前,反问:“我能有什么事?”
沈观月迷蒙的眼神落到余初晏身上,有些疑惑,绞尽脑汁回想,“大巫令我……说是仙师您有难……要帮仙师……”
“为何要帮我?”余初晏复问。
“因为……”沈观月差点脱口而出,又摇摇头,“不能说。”
余初晏看着他,沈观月相貌很温润,没有任何攻击性。平常相处便如春风般,而病时眼中潋潋水光望来,像柔软的小鹿。
她松了口气,心道自己干嘛质问病人,还是一个因她才患病的病人,“吃了东西就再歇会吧。”
沈观月用完粥,乖巧地躺下,药里本就含助眠的草药,他没多久便睡下了。
余初晏守了他片刻,又去了大巫身边一趟。
大巫并无要事,不过关心她的安危。提醒她尽快将体内的怨灵们超度,若不然日后太阴之时的她们只会一次比一次凶猛。
余初晏谢过了大巫的好意,她心中也隐隐有了成算。
卷耳的药很管用,第二日沈观月便全然康复了。
他从房中出来时,余初晏正在敞亮的前坪教导千禾引气入体,周围还围着不少孩子。
余初晏倒是不在意这些小鬼头们一起学,反正这和凡人基础的练武差不了太多。
可惜千禾看着机灵,某些方面却傻乎乎的。
“挺胸收腹!不是让你缩着肚子!”
“别东张西望!让你闭眼感受,没让你跟同伴交头接耳!”
整个洞中都回荡着余初晏咆哮,千禾缩着脖子吐舌,小鱼也太严格了,她怎么知道收腹是什么意思。
转头看到她阿妈跟一众姨姨们板着脸瞧着她,千禾又老实了,扁着嘴感受小鱼说的灵气入体。
见小鬼头们都老老实实闭眼盘腿,余初晏喝了口水,心道小孩子可真难教,尤其是这个根本坐不住的年龄。
神识觉察到沈观月遥遥站在木阶上,她招了招手,示意人家过来。
沈观月迟疑片刻,迎着巫族人的视线缓步而来。
“巫族的大夫今日出去了,晚上再让她给你把把脉。”余初晏说完发现有小崽子睁着一只眼偷看,阴测测瞪过去。
沈观月不自觉扬起轻松的笑意,“无妨,我身体已经大好,多谢仙师……”
“该说谢谢的是我。”余初晏打断他,将那日她顺手收入芥子里的无妄琴还给他,“有事与你商议,稍等我片刻。”
她语气不容置喙,将琴一塞就气势汹汹去揪几个开小差、还影响别人的小崽子。
好在今日时间也够了,虽说千禾还未做到引气入体,好歹找到了点窍门。余初晏大度地放她出去玩。
她刚一挥手,千禾和她的小伙伴们就像脱缰的野马般扬尘而去,一刻也不想多待。
余初晏无奈扶额,她幼时也未有这般抗拒炼体啊。
没让沈观月久等,余初晏同巫族人打个招呼,便与沈观月去到昨日的山崖间。
山间的风带着凉意,沈观月风寒才刚好,被这风一吹,压抑的咳嗽了两声。
一件薄披风被递到眼前,耳边是轻柔的关切,“抱歉,我忘了你风寒刚好,不如我们回去——”
“无妨。”沈观月接过披风穿上,尺寸与他身形差不多,显然不会是女子所穿,他垂下眼遮住复杂的情绪,“仙师不是说有事相谈?”
余初晏稍微正色,抱胸半靠在大石上,“我原本不应参与到凡人间的权利斗争,尤其是国与国之间。”
她这般说道,沈观月隐隐预感到了后续,抬眼时眼中有了微光。
果不其然,余初晏接着道:“我可以成为月凰的国师,相对的我有几点要求,你替我转告太子。其一我不会参与到你们自己人的权利倾轧中,其二……”
“……最后,我绝无可能帮助你们侵略他国,保留中立立场,甚至于日后会回到青渊,当然我同样不会帮青渊。若你们都能接受,我会暂任月凰国师,最多三年。”
余初晏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正确与否,做出这个决定后,她与月凰命运会因此相连。
月凰国运将滋养她,而她为了不被反噬,在作为国师期间也要尽可能守护着月凰,为此她只能为自己争取最大化的利益。
说实话,余初晏觉得自己部分条件堪称严苛,比如最后一条,少有统治者能接受国师心系旁国。
她观察着沈观月的神色,后者似在沉思,倒没有露出为难的神情。
良久,沈观月道:“我会尽快转告陛下与太子,商议后再给出答复。”
余初晏点头,“这些日子我都会留在巫族,直到千禾引起入体为止,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决定。”
离与阿古音约定的时间还有十日,足够她们决定了。
沈观月紧了紧披风,张口犹疑道:“仙师……”
“最后是我的一点私人请求……”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沈观月微微笑,示意余初晏先说。
余初晏也不扭捏,直接了断:“我希望你每月十五都能像那日般为我弹琴,条件任你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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