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从隔壁诊室探出头来,做贼似的走了进来。
“他走了。”
秦朗说:“嗯。”
徐宁拧着眉头,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这回他会按时来复查吗?”
秦朗说:“他,不会。”
在足够漫长的时间里,秦朗细细想过他和路年的相遇,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全都想过很多遍。他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这个过程是一种自我折磨,但是这是有好处的,比如尽管他不愿意这么说,但实际上他确实非常非常了解路年这个人。
徐宁叹息一声,“哎呦喂,这么个人怎么就让你碰上了呢。”
是啊,怎么就碰上了呢。
八年前。
帝都大学医学院旧址,一楼。
晚上八点半,楼里的人几乎都走空了,秦朗没走,他还在研究着他的新专利。
楼道里有人奔跑的声音。
那声音从远及近,伴随着哗啦啦地拉门的响动。
一楼所有的门大概都关了,所以这个声音极快地到达了他所在的房间。
有人哗地把门拉开了,打断了他。
-
八年前,路年还是帝都大学艺术学院的大一新生。
经常喂的流浪猫领着四只小猫崽儿正在吃粮,忽然毫无征兆地倒在他面前,不动了。
路年从四只小猫崽儿爪下抢过它们妈妈,顾不上身后未来猛虎们的哈气声,撒腿就往不远处的医学院奔。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路年推了一楼几乎所有的门,都锁了,走廊的尽头处还有一间有灯光,他找到救星一样冲了进去。
有个男生戴着护目镜正在工作,听见声音扭过头看他。
这就是他和秦朗的相遇。
经秦朗诊断,猫妈妈的症状是心梗。
路年看着秦朗一边对着课本上的步骤一边给小猫做心肺复苏,心惊胆战。
‘手术’完成,猫很幸运地得救了。
秦朗脱下手套,“送来的很及时,再晚五分钟,它就没救了。”
路年说:“我知道。”
“你知道?接触过这种病例?”秦朗问。
路年说:“第一次亲眼见到,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治病要争分夺秒嘛。”
秦朗点点头:“说的没错。”
路年舒了口气,问了问小猫之后的护理情况,秦朗说:“暂时不要移动它,把它放在这里,等它病好了再放归。”
路年想了想兜里所剩无几的生活费,“那个,同学,手术怎么收费?”
秦朗回答:“流浪猫的话不要钱。”
真是个好人哪。
路年油然而生一种感恩之心。
秦朗又叫住他,“你过来,手上的伤我帮你处理下。”
路年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觉醒了‘害羞’这种技能,把手一缩,“我没事。”
秦朗执着地把他的手拽出来,还对他啰嗦了许多有关人和动物接触伤的知识,路年全没听进心里。他只是觉得秦朗的手法非常优美,动作很利索,无论是清洗伤口还是给他上药都非常温柔。
“同学,我是咱们学校艺术学院的,我叫路年。”
“医学院秦朗。”
路年把这个名字默默记下来,盯了正专注收拾东西的秦朗一会儿,直盯得自己都有些尴尬,才想到该走了。
“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了,那我走了。”
秦朗点点头,“不用客气。清洗上药,材料加人工费共25元,现金还是扫码。”
“……”
路年弱弱地问:“不是不收费吗。”
“流浪猫不收费,你也是猫吗。”
“我是人。”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路年含泪奉上二十五元巨款。
——
那一次的相遇严格来说并不完全愉快。但是那次相遇之后,路年梦里反复出现那个人,那张脸,那几句话,一切好像都变了,生活变得很不寻常。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总看见秦朗。
有时候是在晨跑的路上路过医学生宿舍,远远地,他一眼就看见秦朗背着书包从宿舍大楼里出来。
有时候是在食堂,在乌压压一大群前来觅食的学生里,他又看见秦朗在食堂窗口买饭。
好几次后,路年甚至发现了规律。
秦朗像是有那个啥强迫症,他的行踪很固定。
上午的6点50分,秦朗从宿舍出来,如果第一节有课就会直接去食堂吃早饭,饭后去教室等待上课。如果没有,饭后秦朗会去实验室。
渐渐地,路年发现自己好像也快养成了那个啥强迫症。
他会在固定时间晨跑路过秦朗的宿舍楼外,然后看见秦朗背着书包出来,背影一路从宿舍走到拐角处看不见了,他就像完成了当天的任务,晨跑的脚步都感觉要飞起来。
半个月后的一天,秋风转凉。
路年没看天气预报,照旧穿了个短袖从宿舍出来晨跑外加目送秦朗出门。6点50分,秦朗没从大门出来。
他等到7点十分,实在按捺不住去宿舍门口往里面瞅,没看见秦朗的身影。路年心里立刻像猫挠的一样,抱着肩膀踩着落叶一路回了宿舍,那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到了第二天早上,秦朗依旧没出现。
路年这下搬了个凳子等在宿舍楼外,那天他等了一整天,等到天黑了,秦朗从外面回来。路年顿时振奋了精神,目视秦朗在宿舍楼下的整理仪容镜前停顿了几秒,然后上楼休息。路年这才提着小凳子哼着歌回去睡觉了。
这样又过了十来天,路年发现秦朗出宿舍的时间变得不固定。
十次有四五次他会跑空,见不到人。
好在,他发现秦朗到食堂的时间几乎也是固定的。
这个人也许真的有强迫症,即使出宿舍的时间有早晚,但还是会在固定的时间去食堂买一份鸡蛋豆浆,于是路年放弃了宿舍楼外的晨跑路线,换成了食堂。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悄悄观察行为非常自然,丝毫没有被秦朗发现。然而有一回,他在食堂吃晚饭,秦朗买饭后却直直往他的座位方向来,坐到了他同一张桌子上。
路年紧张地汗毛都要支棱起来了。
他的馅饼都不香了,怀疑秦朗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秦朗看了他一眼。
路年忙打招呼,“好巧,你也吃饭。”
秦朗说:“我以为人都要吃饭是个常识。”
聊天氛围不太妙,路年又‘做贼心虚’,三五口把馅饼干掉,火速撤离。然后他发现,秦朗出现在食堂的时间也不固定了。
但与此同时,他和秦朗在澡堂又偶遇了一次。
老校区的澡堂没有改造,还是原来的布局,一个房间两个淋浴头。
路年推开门发现是秦朗的时候,秦朗刚脱完T恤。秦朗看见是他,面无表情地拿起T恤重新穿上了。
这动作中的怀疑成分深深‘伤害’了路年。
“别的房间没位置了,真的,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好吗,我也是男的。我们可以一起……”洗。
他被拍在了门外。
路年远远的换了个别的房间,在门口老实地等了十五分钟才等到有人出来,他进去洗完澡,提着洗澡桶出来,在秋天的树下点燃了一根烟,还没来得及抽,就发现一旁的凳子上坐着秦朗。
秦朗把洗澡篮放在脚边,坐姿板正,要不是穿着拖鞋,让人一眼能看见那过分白皙的两只脚,这姿态简直可以直接去参加校招。
路年被烟味呛了一下,他把烟掐了,问,“等人?”
秦朗说:“等你。”
路年简直受宠若惊,“你,你等我?”
秦朗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纸币并几个钢镚,“同学,请不要再跟着我。如果这笔钱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还你二十五,可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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