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缘】
伴舞的一众舞者在管弦鼎沸中淡然离场,舞台中央渐渐空旷,恍如天地渺远得仅余一人。
管乐与弦声错综交织,衣袂与光影切磋纵横。
急促的旋律逐渐平和,幅度的变化愈加舒缓。
最末,轻轻的一段陶笛在弦声高处悠然飘出,引走了管弦,微微转了几个音,而后轻灵地淡出。
台上的舞者忽而立定,玄色舞衣漾起余波,飘然翻飞,复又缓缓垂落,修长的双臂舒展了弧度,柔美凝聚在指尖一点,渺小又坚定地,展向苍穹。
聚光灯轰然汇聚在那惊鸿一处——
——极致的美。
掌声轰然响起,众人上场谢幕。
他回到后台,众舞者卸着妆,为演出的成功欢欣雀跃。
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竹笛声飘了出来。宋岚心情颇佳地接了电话。
“岚哥,你妈妈出事了!”
男子骤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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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手术服疲惫地折了几道,手套上还留着干涸的血色。
晓星尘小心地解开口罩,紧绷了一上午的绳带在脸上勒出了紫痕。他徐徐呼出一口气,放松肩背靠在墙上,仰起头给自己灌了袋葡萄糖。
“宋女士的家属在吗?”陈小箐拿着单子向广播里问道。
一人站起来:“在这。”
清冷的声音响起,听得出急迫,又是明显的克制。
“哦,好的。患者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接下来要住院……”
晓星尘倚在墙边随意地望着大厅,半阖着眼睛,神情放松,像是要睡着了。
目光不经意扫过那个人的瞬间,他忽地睁大了眼睛,困意一下子消了。
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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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
那天阳光正好,是朗朗晴空。谁料一场事故酝酿着危险。
繁忙紊乱的交通,急转碰撞的车辆,惊心动魄的交接。
“请问这里有医生吗?!救命啊——”
前方堵塞,驾驶座上茫然的晓星尘远远地听得这声喊,急忙举起胸前的证:“这里!我是医生!!”
晓星尘和他的表妹兼同事陈小箐给两个人做了心肺复苏。
一位是穿着藏青色衬衫的男子。
那天晚上陈小箐给晓星尘看新闻,那位男子是新晋的舞者,去G市参加演出,在回N市的路上遭遇车祸,现场幸有二位医生相救,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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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岚在病床边望着。
晓星尘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患者家属您好。”
“医生您好……”宋岚抬起头,惊讶地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突然愣住了。
“冒昧,请问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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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这样,至少住两周,到时候要看情况。”
“好的,感谢你救了我母亲。”
“本职工作罢了,你跳舞好好看呀,没想到你也是N市的。”
“谢谢……想不到可以再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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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转眼间,两人相识已经一年多。晓星尘在N市工作,宋岚在各地奔波。联系的时间并不多,但逐渐便能交心了。三言两语说说近况,交流一下内心想法,便是寻常。
深夜,晓星尘被一个电话喊去手术。伤者被刀捅伤了肺部,情况紧急,生命体征微弱。
尽力以赴——
生死存亡的手术台,岌岌可危的脆弱生命,与冰冷的金属牵扯出血色,在漆黑无际的长夜里明灭,颤抖着渺小濒绝的光。
托盘轴哀叹一声。
心电图的四行线终是停止了波动,只剩下沉溺黑暗的死寂。
——还得收拾好自己去面对病患家属。
“你还我儿子!!!你还我——”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都是你们害的!!靠,老子他妈弄死你!!!”
男人面目狰狞的怒吼,狠话骂尽。
陈小箐心里突然窜出一股火,晓星尘了解她性子,慌忙一把按住她,继续语无伦次地道歉,就差跪地求饶——
“跪下道歉!!你们都是废物啊连一个孩子都救不活?!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啊!我们唯一的……”
陈小箐按捺不住,猛地一甩挣开晓星尘的手:“你们还讲不讲道理啊?!医生已经全力救治了你们有没有良……”
不知是谁掏出了一把裁纸刀。
晓星尘余光陡然瞥见一寸冰冷的反光。那寸光明晃晃的,很有速度,未细看就已经只剩虚影。说的迟那时快,他恍惚一瞬只来得及拼尽力气把陈小箐拽到自己身后,往后一靠护住她,另一只手护住脖子,偏过头——
——刀锋落下。
躲避不及,两人后仰摔倒在地。
身前是众人手忙脚乱拉住的家属,红着眼挣扎,还在挥着刀子。警察来了。
“尘哥——!!”陈小箐尖叫。
晓星尘疼极捂眼,侧身弯腰,脊背绷出锋利的弧度。
血自指缝间淌落,像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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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have…”
宋岚有些疑惑地放下了手机。
这不应该啊。
他和晓星尘约好了今天在抱山奶茶店见一面,早就说好了的,昨天还确认过有空。
……他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不好意思,请问您知道晓星尘医生在哪里吗?”
“请问你是?”温情打量着他。
“我是他的朋友,想来看看他。”
“嗯……晓医生在309号病房,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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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宋岚听温情讲了一路。
“……晓医生的眼睛被划伤,目前看来失明的可能性很大……就这里,那我先走了。”
“谢谢你,再见。”
病房门虚掩着,宋岚轻轻敲了敲门。
一个人,一间房,一片白。
惨白。
黑衣的进入显得有些突兀。
裹在一片素色里的人眼睛上覆着纱布,隐隐透出些殷红。额上细密的汗珠打湿刘海,发丝有些凌乱,结成一捋一捋。嘴唇干裂没什么血色,颈脖间也有虚汗,锁骨处的衬衣深了一个色号。
“……岚?”
宋岚一顿:“星尘……”
“诶,哥哥好,”陈小箐端着水杯走进来,“尘哥,我马上要去开会,正好岚哥哥来了,我走了哦。”
“嗯……去吧。”
他没什么气力说话。再障性贫血让凌晨时的手术抽干了他的精神,此时疼痛难抑的刀伤又要让他虚脱。
正午的阳光正热烈。宋岚伸出手想为他挡一挡,忽又意识到现在的晓星尘也没法看见。
手探了一半,有些慌张地想要缩回去。不知怎么的,他心念电转,轻轻地,缓缓地,覆住了晓星尘没有打点滴的苍白的右手。
感受到那只手微微一颤,似乎想挣开,宋岚拼尽心力,强撑着没松手,窘迫得说不出话,耳根却可疑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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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岚把右腿架在椅子上,双手虚虚地撑着地面维持平衡,震颤着下压。
本来的约定是一个上午,毕竟两人都各有各的事情,最好不耽误对方。宋岚练完早功就赶过来了,病房里不可能练成舞,练体能的话动静又大,他便就地练软开。
等到他靠自己的重力压完,已经是大汗淋漓。借病房的淋浴房冲了澡,慢慢掩上门,用大毛巾轻轻地擦着头发 ,不想吵到晓星尘睡眠。
晓星尘没睡着。
他听见细微的动静,知道宋岚在练舞。
“我太耽误他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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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箐来给晓星尘的眼睛换药。
“咦,岚哥,你还没走吗?”
晓星尘趁机轻声说:“岚,你先走吧,影响你时间了……”
宋岚微微一怔,望着他良久,应道:“嗯,好。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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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哥,岚哥是不是……”陈小箐趴在晓星尘床边,撑着下巴,用手轻轻捏他的脸,“……是不是对你?”
晓星尘有些局促地偏过头:“别……别闹。”
“哎呀我都已经看出来了,别掩盖啦哥,你瞒不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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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的下午。
晓星尘的眼睛刚换了药。伤口已经愈合了一些,不过失明已是必然的事情了。
那以后怎么办?
以后……医生肯定是不能当了。
走到窗边。他感受到阳光的暖和——太阳依旧很热烈,把他整个人映得亮堂堂的,像是从未有过阴影似的。
然而只是假象。大抵是光亮越足,阴影越深吧。
“以后能怎么办呢……?”晓星尘轻声念道。
他就这样久久靠在窗台旁,想象着楼下那遥远的街上的车水马龙。
窗边……
一抹可怕的想法掠过他的脑海。
站在门边不敢贸然进房的宋岚猛然意识到不对劲,急忙冲进来拉住他的手腕。
“星尘!!”
晓星尘一激灵,两个人同样重如擂鼓的心跳狠狠地锤着他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
难以自抑。
他循着手臂向上,感受到宋岚的呼吸,急促的,炽热的,那样冷静的一个人,在自己面前竟几次失态。
“我……”
宋岚缓缓放松了紧握的手,转到他身后,扶着他坐回床上,自己仍站着,守在他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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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箐拉着晓星尘的手出院。宋岚拉着行李候在门口,双手绕到他颈后,细绳上坠着一枚银戒指。
“以后,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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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边道上。
米白色的风衣被晚风划出几痕褶皱,打着阴影,衬着丹霞。斜斜的夕阳映着他身形,应和着领口的一缕亮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一抹深色自道路远处而来,颀长身影逐渐明晰。
觉察到靠近的温度,白衣人徐徐侧首,浅浅地一笑。
天边,余下的阳光渐渐黯淡,地平线拉扯着云霞挤入江面,隐去了金黄与玫红,另一头紧跟着补上了酝酿着浩荡星河的暗紫与墨蓝,肆意泼洒,融尽了悲欢离合,渲染了人间颜色。
“尘,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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