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出岫】
三载尽。
雪天。
灰压压的云层严实地挡住了光。
宋岚一袭黑色正装,胸口别一朵白花,右手无名指上仍是那枚银戒,颈间细细的红绳掩进衬衫领口里。风夹着雪粒卷起他许久未剪的披肩发,凌乱发丝掠过苍白的面庞,时不时大改方向,似是要把他的神魂都吸走。
三年前的那寒天,他方才逐渐对人流出的情感被狠狠地剥离,舞蹈上惊人的成绩才刚刚向他展开大门就沦为绝路,压抑多年的真心才开始向一人敞开门扉,命运就残忍地砸碎了他珍之重之的寄托。
严冬到暮春,枝头雪作梨花至梨花若雪,纷纷扬扬。那段时间陈小箐去看望他,昔日展露头角风光无限的人只是苦笑着,不说话。身板单薄了,脸色确是一天天忧郁下去。红绳坠在锁骨间,是他整个人身上唯一的暖色。
他淡出所有的圈子,断了近乎一切的社交,拒绝一切采访,荒废了日常的基本训练。
他翻遍几年来的相册,循环曾与那人一起录下的歌,攥着那人的衣角入眠。
——说来他俩相识也没多少年,本不应有这等深情吧?
前些年,宋岚的师父和师兄先后因不同原因身亡。
作为原来的二弟子,他毅然担起了带领师弟师妹们训练的责任。他敛去少年时本该有的纠结无措,尽自己所能去成长去拼搏,让师弟师妹们好好学舞,让溺于丧夫之痛的师母由衷地感到欣慰,他亦满足。只是青春年华不再是他自己的,他早已将少年情怀亲手埋葬。
遇到晓,他丢弃多年的青涩懵懂的情感正要一一寻回,欲尽一切美好倾注于一人身上,又因那人眼盲的伤痛心疼得无法自拔。他放不下,晓的依恋全给他了。
一闭眼,脑中浮现的都是晓——刀刃下挺身护住小箐的他,惨白一片中孱弱的他,生死边缘被自己拽回的他,不忍心为自己按摩瘀血的他,手抚盲文认真辨别的他,广袖素衣素手执扇的他,化疗时瘦骨嶙峋的他,还有……那个雪夜,带着浅笑体温渐冷在自己怀里的……
……晓。
那阵惶惶不得安宁的日子里,宋岚抱着晓的外套,编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支舞——《春·破晓》。
如一个濒临绝境的人寻到了无边黑暗中的一缕光亮,宋岚像是找到了情感宣泄口。
从阳春第一次提笔起稿,到初夏时细节的精修论定,其间两次大改,数十次小修……无数个寂寥的长夜,循环着金子轩的新编曲,他用舞蹈的辗转波折勾勒出忆中人的模样,那个青年医师白衣纯真的模样。
江厌离点开宋岚发来的文件,初读的惊叹后是隐隐的心痛——她知道那是关于晓的回忆。宋岚和她交流修改了几处衔接,她琢磨了一周,给宋岚传了自己试跳的视频。
录像中,她的演绎已初步成型。
舞团内部的试演,江厌离一袭白衣,投入舞蹈的意境。乐声止,舞毕,震惊四座。舞者宋岚转行编舞,依然露了精彩锋芒。
同年秋,《秋·霜华》再次惊众。这时的宋岚已再度备受关注,新的作品引来许多优秀的舞者跃跃欲试。舞团最终选定了宋岚的师妹。天性活泼爱闹的姑娘却懂师兄的甘苦,一舞将那份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次年暑天,《夏·星河》托给了宋岚的师弟。大男孩一炮而红。
寒冬又至,《冬·堕尘》定稿。宋岚婉拒了众多慕名而来的舞者,毅然地决定自己来接。
复健的艰难着实难以想象。虽说除了晓刚过世那几个月——也就是《春·破晓》完稿前,他颓唐地丢下了一切,后来他每天又都坚持着练基本的体能和软开,但毕竟没有了舞台激烈的竞争环境,又抛开了团里的种种压力,他再自律,回功也是情有可原地在所难免。
宋岚请师母帮忙。而立已过,拉开筋骨比小时难多了。时隔几年再次开极限,腿根处韧带撕扯的钝痛狠狠地冲击他的神经,他埋头,一口咬在自己小臂上,见血。
体能的训练还得加量。每当疲倦酸疼几近昏厥,他就死死地盯向系在把杆上的小瓶和戒指,拼命地想晓星尘。
第三年,街边梧桐叶飘零时,退台舞者宋岚自编自创自演绎的一舞,《冬·堕尘》,轰动舞坛,震惊艺术界。
几经波折又近乎圆满的舞蹈生涯在悠悠的尾音中了结,自此,宋岚正式退幕。
四部创作,三度春秋,两缕念想,一身淡然清傲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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