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到后来,声音已经支离破碎,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断断续续地将那段最痛的记忆剖开给他看。
傅清择十岁那年——被接出冷宫的前一年,他娘亲染了怪病。
半大的孩子翻遍冷宫的砖瓦,偷过御药房的残渣,甚至跪在结冰的宫道上磕头求药。最后求来的不是救命的汤药,而是三具冰凉的尸首。
"他们颈骨...都是被拧断的..."他忽然抓住秋宴的手按在自己喉间,痉挛的指节带着对方触碰那道陈年旧伤,"就像...这样..."
秋宴的指尖沾到滚烫的湿意。
少年的泪水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竟像是要把苍白的皮肤灼出洞来。他这才惊觉,傅清择看似在暖他的手,实则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像具被风雪浸透的傀儡,唯有掌心还残存着活人的温度。
"那年冬天...特别冷..."傅清择忽然笑起来,染血的齿尖咬碎最后半句呜咽。秋宴突然明白,原来人痛到极致时,真的会笑着流泪。
很难想象十岁的孩子要接受亲人的离世,只因为他生在帝王家。
一夜无眠,林子并不安全,夜里不时有窸窣的声响,偶尔甚至能听见狼叫,每每此时,傅清择都会将他护得更紧,同时警惕的盯着洞口。
等到天空慢慢亮起来,才有人寻到了他们。
秋阙也是一晚没睡,几乎把整个林子翻遍了,最后才找到两人被困的地方。
此时禀报了皇上,却只说了七皇子失踪,并没有提及四皇子。傅清择救上去命人把秋宴带回去,自己留在林子里继续狩猎。
接下来的两三天更没那么冷,隐隐的有些许日光,温暖的阳光从叶间缝隙漏下来,在地上留下片片斑驳光影。
秋宴的病也好了些,他打算第四天进林子狩猎,傅清择怕他有危险,执意要跟在他身边。
换上便装,两人齐上了马,秋宴想起前日夜晚领他进来的黑狗,于是问道:“那只黑狗找着了吗?寻了好几天了也没动静。”
傅清择很是威风,自箭篓抽出一根铁箭,在马上缓缓地拉弓上弦,阳光从叶隙倾泻下,整好一块光斑出现在他的颧骨,再往上些就是他的眼睛,隐在暗处的一双丹凤眼,正盯着他的猎物冒出兴奋的光。
‘啪嗒’一声,一只箭如白虹贯日,自高处俯冲而下,木丛中发出窸窣声响的地方瞬间一声惨叫,阿治上前查看,抓起一只灰兔。
傅清择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回答秋宴的问题,“秋将军的那些手下看它是条畜生,找的不仔细,昨日我从一人手里用三只狐狸换下,黑狗腿上中了一箭,还活着已经送回去了。”
“那便好,也算是能做个交代,不过改日还是要感谢一番。”
经过前三日的扫荡,林子里的动物都藏得很深,如今连影子都看不见一个。
走了半天,秋宴才瞧见一只野鸡,他屏住呼吸,搭弓射箭,许久没碰有些生疏了,第一箭射偏了,野鸡受了惊,在林子间惊恐的乱窜。
傅清择见状,下了马,靠近了他,像从前秋宴教他写字一样,抓住他拉弓的手,不知不觉傅清择已经比他高一些了,几乎能把他笼罩在他的阴影之内,这还是自那日后两人第一次靠这么近,近到秋宴有些害怕他下一秒会亲上来,脸颊贴着脸颊,还能听到对方快速的心脏搏动。
怎么这么快,明明将瘦弱的傅清择接出冷宫还恍如昨日。
或许是秋阙的训练发挥了很大作用。
只见那野鸡还在丛中动着,下一秒就挣扎起来,随后一支箭插入了它的黑羽中。
秋宴急忙与他拉开距离,却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一只手扶上他的腰,傅清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小心。”
阿治跑过去拎起中箭的野鸡。
“我先回去了,时候也不早了。”
秋宴对他说,他明显感觉到傅清择的得寸进尺。
“阿治,送少傅回去。”
秋宴策马回程时,看到了与傅清如共乘一骑的秋阙。
公主云鬓微乱,杏眼含春,纤纤玉指正攥着秋阙的衣袖;而秋阙一袭墨色骑装,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分明是故意放慢了马蹄。
最妙的是后方三丈处,路武的脸色已然铁青,握着缰绳的指节咯咯作响,活似一尊煞神。
如果没记错,与傅清如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是徐小将军,秋宴猜想秋阙可能是想气气徐贷,才与傅清如走的如此近。
马蹄踏碎落叶的声响里,他瞧见傅清如耳坠上的明珠随着轻笑乱颤,忽然觉得这场戏,倒比秋猎本身有趣得多。
见有人过来,傅清如才说道:“我还是下去吧,被人瞧见了多不好。”
秋阙忙拉住她,“你下去做什么?还是我来。”
自从前几日救下傅清如后,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徐贷更是气急败坏,却奈何傅清如不喜欢自己,任他做什么都是徒劳。
“秋大哥,你对我真好。”
傅清如骑在白马上,秋阙在前头牵着马,任谁看都是俊男美女,极其般配的一对。
秋宴上前说道:“见过公主殿下,秋将军。”
“堂弟,几日不见我们兄弟俩都生分了。”秋阙虽然脸上笑着,说出的话却酸酸的。
秋宴下了马,“麻烦堂兄借一步说话。”
等两人走到一处小湖泊,秋宴才停下来,湖泊上漂浮着**的树叶,微风拂过,一片褐色的树叶在离水面半米的位置飘浮旋转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有细细的蛛丝缠着落叶,它才悬浮在半空中。
秋阙不明所以,良久秋宴才意味深长地说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若是你仅仅是为了与他作对,就早点收手吧,何必玩弄人家的感情。”
傅清如看不见的地方,秋阙的目光恶如毒蝎,与在傅清如身边时装出的温柔判若两人,“你怎么就知道这流水无情?”
“再说,明明是她自己跟上来的,你又怎知她不是自己乐意?”
说完,他转身离开。
秋宴盯着那片落叶出了神,不知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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