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乔扫了眼腕表,饭点将近,她扬起下巴。
“走吗?”
习惯她的冷淡,乍然受到邀请,明玥受宠若惊:“在问我吗?”
“不然?”赵文乔蹙眉,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转身朝灯火敞亮的廊道迈步,月光透过云层,倾洒在砖瓦上。没多久,一道娇俏的影子缀在末端,有意配合她的步幅。
兴许希望在长辈面前装得恩爱,又或者明玥的逆来顺受激起她未泯的良知,赵文乔每走两步,就会顿在原地稍等片刻。
不长的路途,她们磨蹭半天。
幽微的柑橘调被醺得活络,时不时萦绕鼻翼。赵文乔侧脸,见身旁人正专心地数珠子。
散乱的粉色串珠静静躺在濡湿的掌心里,裹陷的泥沙被一一拂去。
明玥动作很轻,仔细检查每处可能存在的裂纹,像对待无价珍宝。
“别人送的?”赵文乔问。
“不是,自己花高价买的,”明玥摇头,话语温吞,“结果被老板骗了,又不舍得扔,就一直戴上了。”
窘迫的经历听起来莫名好笑。
赵文乔轻哼,看珠子的磨损程度,不像经年累月的老古董。
她对学生青睐的饰品不感兴趣,奈何赵女士耳濡目染,多少了解些。
有些年轻的女孩对爱情抱有憧憬,尤其喜欢借助“外力”。比如去寺庙烧香求姻缘,亦买些寓意深厚的手链戴上。
明玥属于后者。
“有喜欢的人?”
赵文乔闲来问话打发时间,垂眼看身侧时,明玥恰好敛眸。
“嗯。”藏在发后的耳尖染上几分红。
“那还答应和我结婚?”赵文乔踏上台阶。
两人身高差距明显,从这个角度,影子刚巧把明玥笼罩得严严实实。
“以为不可能了。”明玥舔了舔唇,倒没多少伤感。
那洇湿眼尾的水意,随晚风尽数蒸发,徒留斑驳的红。仿佛黏腻繁衍的菌丝,悄无声息地驻扎在喉咙,泛起不可抑制的痒意。
赵文乔盯了有一会儿,才挪开视线,自顾自补充:“以为不可能,结果领证的第二天,发现暗恋的人回心转意,虽然俗套,也不是没可能。”
“才没有回心转意。”明玥瞪圆双眼,反驳她临时编造的烂俗剧本。
可惜声音太小,如同小猫挥舞尖锐的指甲,却无意亮出柔软的爪垫,毫无威慑力。
“说明你暗恋的人很一般,别人不要,你非上赶着。”赵文乔不客气戳破。
“她没有喜欢别人。”
“听起来更糟,故意钓着你不给予回应。”
“……算了,和你说不清楚,”明玥双颊微鼓,似是败在赵文乔的牙尖嘴利下,“她很好的,你不要再诋毁了。”
“我的妻子惦记外面的人,说都不能说?”
“妻子”这一称呼触及明玥的薄面,她瞬间化身蒸腾的开水壶,呼呼朝外冒热气。
“我、我没惦记。”她磕磕巴巴道。
“随你追求真爱,”赵文乔无所谓,“只提醒一句,别闹到家里头,更别带小拖油瓶回来。”
说完,她摊开手,示意明玥握上来。
细腻的掌纹因过热的体温沁出汗渍,赵文乔的手修长纤细,张开时浮泛着秀气的青筋,是大众印象里非常适合弹钢琴的手。
明玥还没从“小拖油瓶”的直白言语中缓神,眼前晦暗,伸来一只手。
白釉肤色染上月华,清绝得过分。
她恍惚,意识到长久端详女人的手并不礼貌,连忙抬手,与之交握。
不同看上去冷淡,赵文乔的体温太高,快要将人泡成一汪热莹莹的温汁。
明玥骨架小,两人并肩而站,如同袖珍款的精致手办。
“待会进去,我说什么你听着,别插话。”赵文乔道。
她很烦掺和家长里短的琐事,不过赵朗丽有句话说得对。
人是自己挑的,就得负责——即便赵文乔的责任心稀薄得可怜。
明雪不敢当面和自己呛声,就可劲儿欺负明玥,说到底还是不给赵家面子。
等回到一楼厅堂时,赵朗丽和明尔琴正聊得火热。明雪恭恭敬敬坐在眼前,完全没了在庭院嚣张跋扈的模样。
阿姨把热饭端到桌上,有客远道而来,菜比往常丰盛些。放眼望去,全是紧着赵文乔的喜好做的。
楼梯传来脚步声,林逸尧换了身居家长裙走下来。熨烫过的卷发用皮筋扎起垂在肩侧,气质婉约沉稳,颇有大家闺秀的作态。
赵明两家地位悬殊,后者称得上高攀,加上明雪任性悔婚,双方关系微妙,林母没多给面子。
瞥见门口亲昵站立的两人,林逸尧招手:“玥玥吗?走近给我看看。”
明玥有些怕生,不太情愿地走上前。
另外三人注意到她们,赵朗丽看人到齐,起身招呼吃饭。
明尔琴和明雪坐对面,赵文乔的右手边紧挨明玥。宽敞的方形桌,瞬时感到拥挤逼仄。
林逸尧忍不住夸赞明玥:“好安静的孩子,多招人喜欢。”
“哪里哪里,”明尔琴谦虚,见赵朗丽动筷,才夹起肉片,“小雪不懂事,我还怕这门亲做不成呢,幸好文乔心地善良,两位又不计前嫌……”
闻言,赵文乔弯唇,笑意不达眼底。
心地善良,这四个字说出来,也不觉得昧良心。
赵朗丽最擅长应付人际:“亏得小雪站出来,不然谁知道她们两情相悦?”
又一个睁眼说瞎话的。
赵文乔无聊地摆弄餐具,克制抽身离去的念头。
饭桌上的谈话很快直奔主题,从新婚到生意场。
订婚以前,赵文乔从没在圈内听过明家。身边多是才艺兼备的世家淑女,几乎见不到暴发户富二代。
明家是典型的后者,从国外小厂引进新药小赚一笔,如今想研发推广,三番两次求人吃闭门羹。
林逸尧看好项目,却担心急功近利让明家坐地起价,于是摆出不冷不热的态度。
换做赵文乔,是绝不会为利益让道的。
气氛正好,不知怎的绕回来。
明雪对赵朗丽道:“赵姨,之前对文乔姐出言不逊,回去想了下,确实不太得体,希望能求得您的原谅。”
“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得罪的人是我,朝我妈道什么歉?”
赵文乔本就烦躁,如今听明雪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再联想庭院发生的事,仿佛咽下薄荷味的牙膏泡沫,微凉的刺激使得情绪染上隐痛。
她懒倦地拨弄汤匙,下三白眼冷冷扫过去,兀自打断。
犹如滚热爆裂的火被泼了盆冷水,气氛因此降至冰点。
明玥迟钝,把赵文乔进门前的话奉为圣旨,正捧着青瓷海碗,小口喝着肉汤。
盈盈双眼眨巴,好奇打量周围。
赵朗丽埋怨:“文乔,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没事,应该的啊,”明尔琴挂不住笑,捣了下身旁的明雪,“还不快给文乔道歉!”
明雪骄矜傲气,没受过多大委屈。眼下被按头妥协,恶狠狠剜了眼赵文乔,攥住水杯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料想不是逞强的好时机,在明尔琴急切的眼神里,她唇瓣蠕动。
“对不起,文乔姐,之前是我失礼了。”
话音落下,明尔琴长舒了口气:“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这才对嘛!”
两母女一唱一和,落入赵文乔的眼里犹如跳梁小丑。
她把公筷置在旁边:“声音太小,听不清。”
“你!”看出她有意找茬,明雪险些起身理论,被明尔琴一把按下。
赵文乔看热闹不嫌事大,冲明尔琴轻抬下巴。
“你离得近,听清她说什么了吗?”
她在圈内是众所周知的情商低,正是知晓这点,反而不好让人说什么,受气只能忍着,最多在心里暗骂没家教,狗仗人势云云。
偏偏没法拿到台面上。
赵朗丽抿唇,但笑不语。林逸尧则给明玥盛了碗汤,叮嘱她多吃肉长身体,真拿人当小孩子。
见无人发声,明尔琴脸色霎时吃了苍蝇般难看,赶忙转头。
“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在家教你的忘干净了!”
“妈……”明雪不甘心。
“道歉!”
明雪双手紧攥,怨毒看向赵文乔,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对不起,那天不该随意评价赵小姐的人品。”
“我说的可不是那天。”
赵文乔不依不饶,相较对面的急躁,浑身散漫,更像游离战场的旁观者。
“劝你别太过分!”明雪气得肩膀颤抖。
“明雪!”明尔琴呵斥。
见状,赵文乔身形后靠,摩挲指尖。
“刚才在庭院,她扯断玥玥的手链,还骂我一顿,”她假惺惺装得无辜,“心平气和对大家多好,何必呢?”
被戳穿的明雪慌了神:“你胡说!”
“不信问她啊。”赵文乔侧脸,望向身旁人。
被点到的明玥愣怔,面对四周投来的视线,捧着汤碗手足无措,仿佛误入狼群的绵羊。
就在赵文乔以为她会保持沉默时,余光中的娇小身影稍稍坐直。
明玥从口袋掏出捡起的串珠,长睫紧张颤动着。
“文乔姐姐给我买的手链,被姐姐扯断了。”
“她还骂我是告状精。”
说完,她避开明雪怨毒的眼神,眼巴巴望过来。
潮湿的眼眸,一下子熄了赵文乔心头躁动的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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