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州这四年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在他两岁那年冬天，温庭渊第一次从边疆归来，那是他记忆中母亲第一次笑得那般明媚动人，仿佛整个人都被点亮了，他不懂为什么母亲不会这样笑着对自己。
那日的西院格外温暖，炭火烧得比平日都旺。柳云袖难得地亲自为落州梳洗打扮，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她为落州换上崭新的湖蓝色锦袍，发间别上精致的银饰，仔细端详着镜中的小人儿。落州生得极好，完全继承了柳云袖的美貌。白皙的肌肤，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总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潋滟波光。府中的下人们私下都说，二公子是画里走出来的仙童，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要好看三分。
“州儿乖，”柳云袖的声音轻柔得几乎像是在哼唱，“待会见了爹爹要笑得甜些，让爹爹喜欢我们州儿。”落州懵懂地点头，还不甚明白“爹爹”二字的含义。但他记得母亲那日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藏了星星在里面，连带着整个西院都明亮了几分。
前院的马蹄声响起时，柳云袖立即抱起落州，几乎是跑着迎了出去。温庭渊一身戎装从马背上翻身而下，风尘仆仆却难掩英挺。他的目光在落州身上停留片刻，淡淡道：“长这么大了。”温庭渊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时，只觉得他生得太过精致秀气，比寻常两岁孩童要瘦小些，但并未深思。边关战事繁忙，他难得归家，对家中的琐事并不上心。柳云袖暗中掐了落州一下，落州连忙怯生生地行礼：“州儿给爹爹请安。”
温庭渊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块莹白的玉佩。那玉佩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雕着精巧的云纹。落州睁大眼睛看着，却不敢伸手——他已经学会，再好看的东西，最终都不会属于自己。柳云袖立即接过玉佩，笑得眉眼弯弯：“将军费心了。州儿，快谢谢爹爹。”
廊下侍立的丫鬟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她们都知道，这玉佩很快就会被打入妆匣底层，就像之前所有将军送来的礼物一样。
——
接下来的几日，是落州记忆中最温暖的时光。柳云袖不再逼他跪着背书，也不会在深夜将他推醒训斥。她总是精心打扮，带着落州在前院回廊下“偶遇”温庭渊。“将军，”她每每柔声唤道，"州儿又想爹爹了，非要来前院等着。”温庭渊偶尔会停下脚步，摸摸落州的头，问几句功课。这时柳云袖的眼睛就会亮起来，连带着对落州也温柔几分。温庭渊注意到这孩子总是怯生生的，比同龄人要安静得多，只当是性子使然，并未多想。
但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七日后，边关急报传来，温庭渊匆匆整装，再次奔赴边疆。临行前，他来西院看了一眼。柳云袖牵着落州站在院中，眼中含着泪光：“将军此行...何时归来？”温庭渊的目光扫过落州，淡淡道：“军务紧急，归期未定。”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递给柳云袖，“边疆所得，你留着罢。”那玉簪成色普通，远不如给落州的玉佩珍贵。柳云袖接过玉簪，强笑道：“谢将军赏赐。”
待温庭渊离去，柳云袖站在院中久久不动。落州怯生生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娘亲...”柳云袖猛地低头，眼中的柔情瞬间被冰霜取代：“都是你没用！连自己爹爹都留不住！”她粗暴地拽着落州回到屋内，将那块玉佩重重锁进妆匣最底层。
从此，西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伺候的丫鬟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们私下常说，小公子那样好看的人儿，性子又乖巧，偏偏不得姨娘疼爱。有时柳云袖罚落州跪在院中，会有心软的丫鬟偷偷塞给他一块糕点；有时落州背书到深夜，会有年长的嬷嬷悄悄为他多添一盆炭火。
这些小小的善意，落州都默默记在心里。他从不告状，也从不抱怨，只是越发安静乖巧。更让柳云袖难以接受的消息在不久后传来——苏婉晴有孕了。这个消息像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柳云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她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一日，出来时面色苍白如纸，眼中却燃着骇人的火焰。
自此，柳云袖对落州越发严苛。她将所有的失望与怨恨都发泄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中的痛楚。
——
元启十三年秋，苏婉晴诞下一个女婴。因为是早产，孩子格外瘦弱，取名晚意，温晚意。柳云袖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教落州写字。她手中的戒尺重重落在桌上，吓得落州浑身一颤。
落州偶尔会听到下人们的窃窃私语，知道自己是有一个妹妹的。有次他偶然在前院撞见乳母抱着一个婴孩经过。那孩子瘦小得可怜，小脸只有巴掌大，却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那就是晚意小姐。”一个丫鬟小声告诉他，“听说生下来时差点没保住呢。”落州怔怔地望着那个弱小的婴儿，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那是他的妹妹，与他流着同样的血。
小晚意似乎也知道自己除了大哥温凛之外还有个哥哥。有次落州躲在廊柱后偷看她时，她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他咧开没牙的小嘴笑了笑。乳母顺着晚意的目光看去，见到落州，连忙抱着孩子走开了。但那一刻，落州心中却莫名温暖。
晚意的诞生似乎让温庭渊对家中的关注多了几分。边疆时常有家书传来，每次都会问起晚意的状况。柳云袖得知后，脸色越发阴沉。
这年冬天，温庭渊又回来过一次。柳云袖得知消息后，连夜为落州赶制新衣，又亲自教导他如何讨父亲欢心。
宴席上，落州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温庭渊注意到这个孩子比两年前更加瘦弱，脸色也过于苍白，但只当是他体质如此，并未深想。宴毕，柳云袖拉着落州守在温庭渊必经的回廊上。见到温庭渊走来，她立即推了落州一把：“快去给爹爹请安。”落州怯生生地上前行礼。温庭渊停下脚步，看了他片刻，忽然道：“那块玉佩可还喜欢？”落州怔住，下意识地看向母亲。柳云袖连忙笑道：“州儿宝贝得很，日日都要戴着呢。”
温庭渊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回到西院，柳云袖立即沉下脸来。她打开妆匣，取出那块被珍藏的玉佩，眼中满是怨愤。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转眼落州已经四岁，比同龄孩子更加瘦小畏缩。这日清晨，他又因背书不用心被罚跪在院中。
九岁的温凛路过西院，看见弟弟跪在冰冷石板上，小脸冻得发青。他停下脚步，眉头紧锁。伺候的丫鬟见状，连忙上前低声道：“大公子，您劝劝姨娘吧。二公子都跪了半个时辰了，这么冷的天...”温凛注意到弟弟单薄的衣衫和冻得发红的手指，心中一阵刺痛。这时柳云袖从屋内走出，面上已换上温婉笑容：“是凛儿啊。州儿不听话，我正罚他呢。”
“姨娘，”温凛行礼道，“天寒地冻的，还是让州儿起来罢。”柳云袖笑容不变：“凛儿有心了。只是这孩子太过顽劣，不管教不成器。“温凛不便多说，只得告辞。但他心中疑虑愈深，转身便往主院去。
主院内，苏婉晴正在教晚意认字。两岁的小晚意体弱多病，很少出院子，此刻正乖巧地坐在母亲身边“母亲，”温凛行礼后郑重道，“孩儿有一事相告。”苏婉晴抬起头，柔声道：“何事这般郑重？”
“是关于州儿...”温凛斟酌着词句，“姨娘待他似乎过于严苛。孩儿常见州儿跪地背书，冬日里也穿得单薄...今日更是跪在冰天雪地里...”苏婉晴轻叹一声：“我也有所察觉。只是柳妹妹毕竟是州儿生母，我不便过多干预。”
“可是母亲，”温凛急道，“州儿才四岁，昨日孩儿见他膝上都是淤青...而且姨娘从不许他戴父亲给的那块玉佩...”这时，一个丫鬟端着茶点进来，闻言忍不住插嘴：“主母，大公子说得是。小公子着实可怜，姨娘时常罚他不许用膳，夜里也不给够炭火...我们都看不下去了。”苏婉晴神色凝重起来：“此话当真？”
“奴婢不敢妄言。”丫鬟低声道，“西院的姐妹们都心疼小公子，时常偷偷照应着...”苏婉晴沉默片刻，轻抚晚意的头发：“晚儿，你可知道还有个哥哥？”晚意抬起苍白的小脸，眨了眨大眼睛：“哥哥...好看...但是不开心...”听到这话，温凛和苏婉晴都陷入沉思。
当晚，温庭渊来到苏婉晴房中。烛光下，她面色凝重地将温凛和丫鬟们的见闻娓娓道来。温庭渊听完，久久不语。他想起日间见到落州时，那孩子怯生生的模样，确实比寻常孩子更加瘦小畏缩。先前只觉得是孩子性子安静，如今细想，确实有些蹊跷。“柳氏的性子...我早该想到的。”他沉声道，“只是没想到她竟连自己的孩子都...”
“庭渊，”苏婉晴轻声道，“州儿毕竟是温家血脉。若是柳妹妹实在不堪为母，将来或许该为孩子另做打算。”温庭渊目光微动：“你的意思是...”他没想到妻子会有这么个主意。
“妾身不敢妄言。”苏婉晴垂下眼帘，“只是孩子无辜，不该受这般委屈。”温庭渊沉吟片刻，想起这些年来每次见到落州时，那孩子总是怯生生的模样，确实比同龄人要瘦弱许多。他原以为只是孩子体质如此，如今想来，怕是另有隐情。
次日，温庭渊来到西院。柳云袖惊喜万分，连忙拉着落州迎上前。温庭渊目光扫过院内，最后落在落州身上。这次他仔细打量这个孩子，才发现他确实过于瘦弱，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那双酷似柳云袖的桃花眼里总是带着怯意，完全不似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模样
“孩子还小，不必过于苛求。”温庭渊沉声道。柳云袖笑容一僵：“妾身明白。只是盼着州儿能成才，不负将军期望。”温庭渊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平安扣递给落州：“好生戴着。”那平安扣质地普通，远不如之前的玉佩珍贵。但落州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轻声道：“谢爹爹。”
待温庭渊离去，柳云袖冷冷道：“收起来罢。”她转身看着儿子，眼中满是怨愤：“都是你没用！连自己爹爹都留不住！”落州低头不语，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平安扣。这是他第一次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真正属于自己的礼物。
窗外，北风呼啸。而在主院，苏婉晴正抱着晚意，轻声细语：“晚意，以后要多关心哥哥，知道吗？”问晚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苍白的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哥哥...好看...”西院的丫鬟们悄悄交换着欣慰的眼神。她们知道，从今往后，小公子终于有人护着了。而那个总是躲在角落里的小小身影，或许终于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尽量不鸽一周一更[狗头叼玫瑰]洛舟不是那种自卑的性格之后就好啦 柳氏准备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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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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