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应四回来了,身上带着酒气。
应夷瞧见他进来,抱着腿侧身对他,当做没看见。
应四也不说话,脱了上衣,露出后背的伤疤,他找了一壶烈酒,闷声往后背倒,灼烫的痛感令他几乎要痛呼出声,却咬紧牙关,只是发出几声隐忍的闷哼。
应夷余光往他这里看,应四就当没发现。
应夷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下了塌。他找到之前采的草药,塞进嘴里嚼,苦的小脸都皱在一起。
嚼烂了,又吐出来,给应四敷在伤口上,药草冰冰凉凉,很快让应四的疼痛消解,应夷又揪了片几叶子,要往嘴里塞,被应四拦住了。
“你是小羊么?”应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总吃草。”
应夷垂着眼睛不看他。
“我自己来吧。”应四从他手里拿草叶,应夷攥紧手心,不给他。
“不是怕我吗?”应四问。
应夷盯着自己的脚尖。
头顶上笼罩下一片阴影,应四站了身。打仗令他成长的飞快,变得健壮又精悍,他垂眸看着应夷的发顶,半晌,叹了口气,说:
“我对不起阿妈,也对不起图坎。”
应夷眸光微动,抬起眼看他。
“我会为他们报仇的。”应四认真地说。
“真的?”应夷问。
“做不得假。”应四说:“否则就让我被狼叼走,要么就给鹰吃了。”
应夷摇了摇头,意思是不想这话应验。
“还生气?”应四问他。
应夷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腰间环上一只手,应四把他抱了起来,放回榻上。
“睡觉吧。”他说:“拓伢部晚上很冷,我陪着你睡。”
应夷挤在应四胸膛前,和应四一块躺在榻上,很快睡不着了。
应四身上好热。
他想,扭了扭身子,想离应四远一点。
“别动。”应四的声音在黑暗里听起来闷闷的。
应夷推了推他的手,没推开,手脚并用地推抵他,应四收拢手臂,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按,应夷热的难受,应四像只大火炉,就快将他烤熟了。
毯子底下起起伏伏,忽然,应夷不动了。
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硌到了。
烫烫的、硬硬的。
应夷掀开毯子,猛地坐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应四:
“你把烧铁棍带身上了?”
反应过来后,他猛然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应四拉过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我都说了让你不要动。”
应夷很委屈:“是你自己……”
明明就是他有反应,却怪到自己头上来了。
“好好好,我坏。”应四喉中干涩,心道拓伢部的酒劲儿太大了。
应四伸开手臂,又把应夷裹回毯子里:“别管我了,你睡你的。”
应夷躺下去,蓦地又坐起来。
应四顶他!
“我不要和你睡了!”应夷把他往床下推,应四难受的不行,咬牙说:“你要把我赶到哪儿去?帐子里就一张床。”
应夷不知道说什么好,应四实在难受,压着声音说:“……要不你帮帮我。”
应四点起了火把,应夷双颊烫的厉害,刚比划了一个“我”,双手就被应四拉住了。
应四不让他说话,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摸。
“别怕。”他低声在应夷耳边说:“我就顶顶。”
应四确实就顶了顶,但第二天应夷醒来后,发现自己腿根都磨破皮了,抻开双腿给应四看:“都怪你。”
应四穿好衣服下床,把他的烧铁棍收起来,说:“我去给你找点药。”
应四弄来了药,应夷乖乖坐在床上让他抹药,应四一边低头动作,一边说:
“今年冬天比从前冷许多,拓伢王要和中原打仗,他想要南迁。”
“什么时候走?”应夷问。
“过几天吧。”
没几日,拓伢王果真召集人马,往南边去了,这次他在南边待了半个月,回到拓伢部,已经是深冬。
应夷裹着棉衣出来迎他,趴在应四身上朝后看,发现他牵着一串人,都是中原人,穿的破破烂烂。
“他们是中原边境的村子里的,拓伢王说把他们带回来当奴隶。”
“为什么不给他们穿衣服?”应夷问:“怪冷的。”
“奴隶穿什么衣服,以前冬天在应侯府,我们也不穿衣服。”应四说:“不是谁都与你一样,有棉衣穿的。”
晚些时候,应四到拓伢王的帐子里去了,应夷待在自己的帐子里,抱着手炉。应四这次给他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应夷伸出脑袋朝外看了看,没人在附近,都在远处的篝火堆旁喝酒吃肉。
他在应四带回来的东西里挑了几件厚实衣服,又抱了一张兽皮毯子,顺便往怀里塞了几块肉干,朝外走去。
他顺着夜色,很快找到了关押中原俘虏的地方,他们脚上被绳索绑在一起,挤在木栅栏里,帐子还漏风。
应夷把东西分发给他们,示意他们不要出声,俘虏们都不知道应夷是谁,胆战心惊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应夷估摸着应四快回来了,正要离开,一双手把他拉回了黑暗里。
应夷踢腿挣扎,可对方手劲很大,纹丝不动,用中原话问他:“你是谁?来这干什么?”
应夷推不开他,张口咬住他手背,男人吃痛,把他甩开,一把短刀横在他脖颈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男人看清了他的样貌:
“你是汉人?”
应夷用手比划了几句话,但男人看不懂,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男人放开了他。
“白天我在拓伢部见过你,你和那个汉人什么关系?”
他指的是应四,他没想到在拓伢人的部队里能看到汉人。应夷能听得懂汉话,但不会说,男人很快发现问是没有用的。
应夷注意到男人腹部有刀伤,包扎简陋,刚才一用力,又有血渗出来。应夷用小刀割下一片自己的衣服,给他包扎。
这时,不远处有火把晃动,两个巡夜的拓伢人朝这边走来,应夷出不去,赶忙往男人身后躲,火把在男人眼前亮起,醉醺醺的拓伢人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又离开了。
应夷小心翼翼从男人身后的阴影中钻出来,趁着夜色回到了帐子里。
应四回来时喝的酩酊大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第二天晚上,拓伢王又杀了羊,叫应四去帐子里吃。
应夷看着他离开,回身在应四带回来的一堆东西里找到了药,又拿了几块肉干,还有其他吃食,全部揣怀里,鼓鼓囊囊地出了帐子。
“今天干活的时候,我听到他叫你的名字。”
应夷给男人递药的时候,他说,他用瓦卓语念了一遍,而后用汉话说:
“玉茗,很好听的名字。”
男人在雪地上教应夷写了自己的名字,还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我叫樊玄,樊、玄。”
应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樊玄看着手中的药包,沉默了一会儿,忽而笑了:
“你是不是不认识中原的字?”
应夷懵懵地抬头看他,樊玄说:“这是治风寒的药,不是治外伤的——中原有很多不同的药,你知道么?”
应夷耳尖泛红,樊玄安慰他:“没事,我们之中有个孩子得了风寒,这药可以用。”
应夷注意到他腰间的伤口开始溃烂了,想到之前的草药还剩了些,趁夜摸回帐子,应四还没回来,他拿了草药,又折返回去,嚼碎了给樊玄敷上。
他带来了新的布,重新给男人包扎,看着他的动作,樊玄忍不住说:
“你不应该在这里。”
应夷抬起头。
樊玄继续说:“你应该去中原,这里的人都太野蛮了,中原不会有这么大的风沙,春天的时候草地上还会开满花朵。你的名字就是中原的一种花,是山茶花的意思,给你取名的一定是个中原人。中原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玉茗,你不是这里的人。”
应夷想了想,摇摇头。
樊玄看出来了:“是因为他吗?”
他是说应四,应夷轻轻点头。樊玄从怀里掏出一张薄兽皮,上面用血写着一些汉字,已经变成了棕褐色。
“他们不会放我走的,玉茗,帮我个忙好不好?”
应夷接过兽皮,叠起来,塞进怀里,樊玄说:“如果我死了,帮我把这封信带去中原,去北境军,找霍将军,他会替我把这封信交给我的家人。”
“家人。”樊玄又重复一遍:“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应夷点了点头,但是他唯一的家人就是应四,于是写下蛮语问樊玄:“你有哪些家人?”
樊玄看得懂只言片语,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我家里有老父老母,还有新婚的妻子,我出来打仗时,她才过门一个月,已经怀了孕,还在等着我回家。”
应夷有点替他伤心了,樊玄说:“如果你能在我死后把这封信带回中原,至少让我的妻子知道,她不用再等我了,早日另寻佳偶。”
“你不会死的。”应夷在雪地上写。
“不管怎么说,都谢谢你了。”樊玄朝他笑笑。
夜已经深了,应四快回来了,应夷揣着樊玄的信,起身朝外走。
刚转头,他的脚步顿住了。
月光从缝隙中落在破帐子里,泛着冷光,门口投入一道黑影。
应四倚着门,正抱着手臂看他。
感谢喜欢,明天见[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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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顶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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