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热恋
文/忏悔句
九月的临大,梧桐叶刚蘸上浅黄,风里还裹着夏末的余温,唯独这片藏在校园西北角的废弃教学楼,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灰砖墙上爬满枯萎的爬山虎,藤蔓绞着碎玻璃碴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二楼的窗棂断了半截,露出黑洞洞的窗框,风灌进去时,能听见“呜呜”的响,像谁藏在里面叹气。
地面上散落着碎砖头和朽坏的木板,踩上去“咯吱”响,连野草都只敢在断墙根下怯生生地冒芽。
许夏就是在这片“废墟”里,找到了绝佳的写生角度。
她蹲在一截塌了半边的砖墙下,膝盖上垫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怀里抱着半旧的素描本。
炭笔在她指尖转了个圈,笔尖轻触画纸,先勾勒出断墙的轮廓。
她特意把砖缝里的野草画得鲜活些,又在窗框的阴影里添了几笔细碎的光斑,像是阳光漏进来时,不小心洒下的金屑。
风一吹,额前的碎发飘到脸上,沾了点落在画本上的灰尘。
许夏抬手去拂,没注意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哐当”声——像是谁把工具箱放在了地上。
下一秒,她的后脑勺就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个硬邦邦的东西。
“嘶——”
疼痛顺着头皮窜上来,许夏疼得龇牙咧嘴,手里的炭笔“啪嗒”掉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笔杆滚过碎石子,发出“哒哒”的轻响,最后停在一双沾着浅灰水泥渍的工装靴前。
那靴子很新,鞋头还带着没磨掉的光泽,就是鞋边沾了不少尘土,裤脚卷起的地方,能看见脚踝处贴着块白色创可贴,边缘已经有点脏了。
画本也跟着散开,里面夹着的一张旧照片滑了出来,落在工装靴旁。
照片是两年前拍的,有点泛黄,上面是临市美术馆的一角。
她蹲在莫奈的画作前写生,笔尖悬在半空,而画面右下角,有个模糊的男生侧影,穿着黑色赛车服,正弯腰去捡一支滚落在地的炭笔。
许夏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还没来得及去捡照片,头顶就传来一道冷得像初秋骤雨的声音,裹着建筑系特有的、混着石膏粉和松木香的气息:“学妹,蹲路中间画画,很影响施工。”
这声音……
许夏猛地抬头,阳光刚好从断墙的破洞里漏下来,金晃晃的一片,晃得她下意识眯了眯眼。
等视线清晰时,她攥着画本边缘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都泛了白。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盛淮冬。
比两年前高了些,肩背也更挺拔了,浅灰色的建筑系工装穿在他身上,竟没显得笨重,反而衬得他腰窄腿长。
他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正攥着一卷卷成筒的施工图纸,指腹上沾了点浅灰的铅笔印。
安全帽被他夹在胳膊底下,额前的碎发沾了点灰尘,却没遮住那双偏凉的桃花眼——此刻正垂着看她,眼尾微微上挑,可眼神里没有半分熟稔,只有公式化的疏离,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学妹。
是盛淮冬。
那个在临大附中的美术教室里,陪她熬了三个通宵改“未来社区”模型的盛淮冬;那个会把她画错的建筑比例,用红笔轻轻圈出来,再耐心讲“光影要跟着结构走”的盛淮冬;那个她因为妈妈重病仓促转学时,没敢说再见,只留了幅“暴雨向日葵”给他的盛淮冬;也是她这两年来,每次画向日葵时,都会忍不住想起的盛淮冬。
许夏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了张嘴,只发出气音:“盛……盛学长?”
盛淮冬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一下,目光扫过她散落在地上的画本,视线在那张旧照片上停顿了半秒——照片里的赛车服侧影,他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己。
可他很快移开目光,像是没看见似的,弯腰捡起那支炭笔。
递还给她时,他的指尖刻意避开了她的触碰,指腹只轻轻碰了碰笔杆,就迅速收了回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跟陌生人说话:“这里是‘废墟改造项目’施工区,拉了警戒线的,闲杂人等不能进。你是哪个系的?要找老师的话,往前直走第三个临时板房,是项目组办公室。”
“闲杂人等”?
许夏捏着那支还带着他体温的炭笔,笔尖的木质纹理硌得指腹发疼。
她看着他转身要走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直,却莫名透着股冷硬的劲儿,鬼使神差地喊住他:“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是美术系大一的许夏,今天早上刚被李教授拉进项目组,负责墙面插画的设计。”
盛淮冬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这次终于正眼看向她,目光从她怀里抱得紧紧的画本,扫到她沾了点炭灰的指尖,又落回她脸上——她比两年前长开了些,脸颊的婴儿肥消了点,下颌线更清晰了,只是眼睛还是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此刻正睁得大大的看着他,眼底藏着点委屈,还有点不服气。
他的眼神里多了点探究,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纠结,又像是在压抑什么。
半晌,他才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嘲讽:“许夏?哦,我知道了。李教授早上开会的时候提过,说新来了个插画师,是从外面转来的。”
他特意加重了“新”和“转来”两个字,像是在提醒她——你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能跟我一起熬通宵改模型的人了。
然后,他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黑色的表盘在阳光下闪了下光:“现在是上午十点半,项目组十点整在板房开例会,你迟到了四十分钟。作为新人,首先要学的是守时,不是蹲在废墟里画这些……无关的东西。”
许夏被他说得脸颊发烫,不是羞的,是气的。
她昨天晚上才从老家赶回临大,今天早上七点就接到李教授的电话,说“废墟改造项目缺个插画师,你画画好,过来帮忙”。
她连宿舍都没来得及回,抱着画本就往这边赶,怎么就成了“不守时”?还有,什么叫“无关的东西”?
她画的是废墟里的光影和野草,是想找建筑与自然融合的灵感,他连看都没仔细看,就下了定论。
两年不见,他怎么变得这么刻薄?
许夏咬了咬下唇,把散落在地上的画本和照片拢起来,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夹回画本里,然后抱着画本,抬眼看向盛淮冬,语气也硬了几分:“抱歉,我早上刚接到通知,不知道例会时间,下次不会了。不过我的画不是‘无关的东西’,是为墙面插画找灵感,盛学长要是觉得我不合适,可以跟李教授提,把我调出项目组。”
她说完,抱着画本就要绕开他走——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跟盛淮冬待在同一个地方,看着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似的,又酸又疼。
刚走了两步,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盛淮冬的手心很热,力道却不轻,攥得她手腕发疼,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许夏回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桃花眼里,他的眼神比刚才更沉了,像是藏着两团揉不开的雾,语气也没了刚才的刻薄,反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急切:“谁让你走了?”
“不然呢?”
许夏挣了挣手腕,没挣开,只好抬眼瞪他,“盛学长不是觉得我碍事吗?我走了,不就不影响施工了?”
盛淮冬的眉头皱了起来,盯着她泛红的手腕看了一眼,攥着她的力道松了些,却没松开,反而往板房的方向拉了拉:“跟我去办公室,李教授还在等你。迟到的事,我替你跟教授解释。”
许夏愣住了。
他刚才还一副“你碍眼”的样子,怎么突然又要替她解释?
不等她反应过来,盛淮冬已经拉着她往前走了。
他走在前面,步伐不快,像是在刻意等她,攥着她手腕的手,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烫得她心尖发颤。
她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腕,又看了看他工装裤上沾着的水泥渍,还有脚踝处的创可贴——应该是昨天施工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吧?
他以前就总这样,做模型的时候太专注,被美工刀划破手都不知道。
心里的气慢慢消了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藤蔓似的,悄悄缠上了心脏。
走到临时板房门口时,盛淮冬才松开她的手腕。
板房是蓝色的,门口挂着“废墟改造项目组”的牌子,里面传来说话声,还有翻图纸的“哗啦”声。
盛淮冬推开门,先一步走进去,回头对她扬了扬下巴:“进来。”
许夏深吸了口气,抱着画本跟了进去。
板房里很宽敞,靠墙摆着几张拼接的长桌,上面铺着施工图纸和模型零件,几个穿着建筑系工装的学长学姐正围在桌前讨论,李教授也在,正戴着老花镜看一张图纸。
听到动静,所有人都抬头看过来。
李教授看到许夏,立刻笑了:“小许来了?路上没耽误吧?我早上给你打电话太急,忘了告诉你例会时间,抱歉啊。”
许夏刚要说话,盛淮冬就先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教授,是我没跟她说清楚,早上我去接她的时候,耽误了点时间。”
许夏:“?”
他什么时候去接她了?
不仅许夏愣住了,连旁边的几个学长学姐也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满是“吃瓜”的好奇——谁不知道盛淮冬是建筑系的“高岭之花”,除了项目和赛车,对谁都冷冰冰的,今天竟然会替一个新生“背锅”?
盛淮冬像是没看见众人的眼神,把手里的施工图纸放在桌上,对许夏说:“你先找个位置坐,等会儿我跟你说墙面插画的要求。”
说完,他就转身走到李教授身边,低头跟教授讨论起图纸来,侧脸绷得笔直,像是刚才那个攥着她手腕、替她背锅的人,根本不是他。
许夏抱着画本,站在原地,看着盛淮冬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她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刚把画本放在桌上,就感觉到旁边有人戳了戳她的胳膊。
她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卫衣的男生,正对着她挤眉弄眼,手里还拿着个没开封的棒棒糖。
“同学,你是新来的插画师啊?”
男生笑着说,“我叫张净,音乐系大三的,是盛淮冬的室友兼铁哥们。”
许夏愣了一下,礼貌地笑了笑:“你好,我叫许夏,美术系大一的。”
“许夏?”
张净眼睛一亮,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盛淮冬昨天晚上还跟我提过,说今天有个新插画师要来,让我多照顾点……不过看他刚才对你那样,啧啧,嘴硬心软的家伙。”
许夏的心猛地一跳:“他……他跟你提过我?”
“对啊!”
张净把棒棒糖递给她,“他还说你画画特别好,尤其是画向日葵,说……”
张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冷飕飕的声音打断了:“张净,你不用看图纸?”
盛淮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图纸,眼神冷冷地盯着张净,吓得张净立刻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抓起桌上的图纸就溜:“我看!我马上看!许夏同学,有事儿找我啊!”
张净跑了,板房里瞬间安静了不少。
盛淮冬把手里的图纸放在许夏面前,展开——上面是废弃教学楼的墙面结构图,用红笔标了几个区域,旁边还写着几行小字:“插画需避开承重柱,颜色明度不低于80%,避免压抑感。”
他的字迹很工整,笔锋却带着点硬气,跟他的人一样。
“这是墙面的基本要求,”盛淮冬蹲在她面前,指着图纸上的红笔标注,“下周一之前,我要看到三版不同风格的初稿,手绘、电子版都可以,但必须符合建筑规范。”
“三版?”
许夏愣住了,“这么多?”
“多吗?”
盛淮冬抬眼看她,眼神里又恢复了刚才的疏离,“这是项目要求,如果你觉得做不到,可以现在跟我说,我找别人。”
许夏看着他冷冰冰的眼神,心里的那点委屈又冒了上来。
她攥了攥手里的棒棒糖,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坚定:“我能做到,下周一早上,我会把初稿交给你。”
盛淮冬盯着她看了几秒,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在逞强,然后站起身,转身要走。
走到板房门口时,他又停住了,回头看了许夏一眼,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废墟里不安全,下次别一个人进来,找个人陪你。”
说完,他就推开门走了出去,板房的门“吱呀”
一声晃了晃,把外面的风也带了进来,吹起了许夏画本上的一页纸——正是那张夹在里面的旧照片,照片上的男生侧影,在风里轻轻颤动着。
许夏看着照片,又看了看门口的方向,手里的棒棒糖还没拆,却已经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了。
她好像……有点懂了。
盛淮冬不是真的刻薄,他只是在别扭而已。
就像两年前,他明明担心她熬夜改模型会饿,却非要嘴硬说“我刚好买多了面包”;明明觉得她画的向日葵好看,却只说“勉强能看,下次注意比例”。
许夏低头,在画本的空白页上,轻轻画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旁边写了一行小字:“盛淮冬,两年后的重逢,好像也没那么糟。”
窗外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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