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州市，海洋奇遇城。
暮色渐浓，仿生海豚馆的穹顶泛着幽蓝冷光，像一颗被精心打磨过的蓝宝石。
近期，仿生海豚热度正盛，其搭载的系统与十年前查获的“远景创界”技术文档存在相似之处。
谁也无法预料那些潜藏的未知技术隐患会不会死灰复燃，因此，国家安全维护局执行处特赦专案组对“远景创界”展开调查，并对此次仿生海豚表演进行密切关注。
此刻，八棱形钢化玻璃拼接而成的观众席，如同一只巨大的扭曲玻璃鱼缸，接缝处渗出的蜿蜒水痕，将场内的一切切割成无数碎片化的镜面。
那些镜影里，本该是在兴致勃勃观看仿生海豚表演的观众，此刻却成了仓皇逃窜的人群，像被惊雷劈散的鱼群，在消毒水味与隐约的血腥气交织的空气里，撞得东倒西歪。
执行处专案组组长祁忻云单手撑在看台围栏上，他脚下二十米处的水池中，那两只本该温顺表演的仿生海豚七七和九九，此刻正疯狂地撞击着安全网。
它们的硅胶表皮被钢缆划开狰狞裂口，露出内里泛着金属寒光的骨架，在幽□□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瑶姐，申请救援，海洋奇遇城海豚馆发生仿生海豚失控事件，有人员受伤。”祁忻云对着腕间的通讯器沉声道，声音在混乱中依旧保持着镇定。
“收到。”通讯器那头传来付瑶琴清晰地回应，“救援马上出发，预计十分钟内抵达。”
话音未落，内场第三排座椅突然传来金属撕裂的尖啸。
颜色较浅的仿生海豚七七，竟冲破了防护网，它的机械尾鳍横扫过内场观众席护栏，紧接着，又急速返回水池，激起了一阵巨大的气浪。
不远处，有人被气浪掀翻，额头重重磕在台阶棱角处，鲜血顺着米色地砖蔓延。
除此之外，池子正中央那个作为互动区的圆形移动舞台上，还躺着一个年轻女性伤者。
她蜷缩在那里，身体微微发颤，鲜血不断从她的左腿膝盖涌出，正顺着裤腿一滴一滴落在舞台上，汇聚成一小滩血泊。
女伤者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满是无助，指节分明的手紧紧抓住舞台边缘，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原本排在她后面要进行互动的一对母女，也被困在连接主舞台与互动区的等待通道里。
通道狭窄，仅容两人并排通过，刚才掉落的安全护栏把出口堵了大半，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的哭声像被掐住的小猫，断断续续却格外刺耳，小脸涨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孩子的妈妈一只手紧紧护着女儿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徒劳地推搡着变形的护栏，正带着哭腔安抚，“鹿鹿不怕，妈妈在……”
祁忻云迅速跳下看台，纵身翻过几排座位，扶起被气浪掀翻的伤者，将他送到安全出口处的场馆工作人员手中。
与此同时，一个身穿浅灰色薄款羽绒服的身影突然从另一个临近的安全出口挤了过来。
那人单肩背着个黑色双肩包，看起来像个学生。
他将背包甩在地上，背包撞在金属护栏上发出闷响，人已经踩着满地狼藉朝被困的母女跑了过去。
“抓紧我！”他的声音清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借着身体的力量猛地向后一拽。
孩子妈妈侧身通过的缝隙，抱着孩子钻了出去。
安顿好伤者的祁忻云抬头便看见刚将母女护送到安全区的男学生。
两人目光在半空交会了半秒，就被一声巨响打断。
水池的涟漪正以诡异的频率扩散，七七的躯体猛地扭转，竟以违背力学的角度再次撞向内场方向的护栏。
由于轨迹过于刁钻，它的尾鳍被护栏边缘卡住，硅胶表皮在金属摩擦中绽出裂口。
祁忻云抓住这瞬间，疾跑过去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破流器，狠狠戳向七七暴露的金属骨架。
电流噼啪作响，破流器本该造成的短路，却只让它抽搐了两下。
旋即，七七的尾鳍猛地挣脱束缚，祁忻云后撤数步，掀起的水花还是溅了他满脸。
“它脖子上有接口！”男学生喊道，他站的位置正好是祁忻云的视野盲区。
可不等祁忻云找机会靠近，七七已经调转身躯，张开满是尖齿的嘴朝圆形舞台上的女伤者扑去。
千钧一发之际，男学生抓起地上的空水瓶掷向水池另一侧，七七的传感器被吸引，躯体微微偏转向声源。
就是现在！
祁忻云一个箭步凌空跃起，将破流器精准刺入那个接口，按下最大功率按钮，剧烈的电流冲击让七七的躯体猛地弓起，粉色硅胶下的金属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三秒后，它的电子眼骤然熄灭，庞大的身躯失去支撑，缓缓沉入水底。
祁忻云松开紧握破流器的手，翻身落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学生，对方正抹着脸上的水，额前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
男学生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些惊诧，“你身手真好。”
祁忻云刚想说些什么，通讯器里突然传来付瑶琴的声音，“组长，救援还有三分钟。”
三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在这危机四伏的场馆里，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
水下的九九还静静地待着，谁也说不准它会不会在这三分钟里突然失控。
祁忻云目光扫过那座即将垮塌的互动区等待通道，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冲了过去。
碎石和金属碎片不断掉落，他灵巧地躲避着，终于踏上了圆形移动舞台。
女伤者的腿还在流血，染红了舞台的地面。
祁忻云迅速脱下外套，用力撕开，简单地替她包扎伤口，并轻声安慰道，“坚持住，救援马上就到。”
倏尔，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水下缓缓移动，朝着圆形移动舞台靠近。
祁忻云心中一紧。
那名原本在内场的男学生，此刻竟不知何时攀上了内场外围近两米高的玻璃边缘，他双手紧扣玻璃顶端的金属卡槽，膝盖抵着冰凉的玻璃面，外套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湿透的衬衫。
他甚至没片刻犹豫，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跳进了池水之中。
扑通一声，水面炸开无数气泡，裹着他的灰色衣料，像一把裁开波浪的尖刀，飞溅的水珠被撞离池面，又以极快的速度落下。
祁忻云急忙蹲下身，掌心陷入水池围栏下的橡胶防滑纹中，咸腥的消毒水汽顺着不锈钢栏杆往上爬。
他垂眸紧盯着水面下那忽明忽暗的身影，心提到了嗓子眼。
水下的能见度比想象中糟糕得多，浑浊的池水像蒙上了一层絮状藻类，模糊了视线，男学生只能摸索着往前游，冰冷的水包裹着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水流的变化，他知道九九就在附近。
突然，一股强大的水流袭来，他猛地转身，正好与九九那双闪着红光的电子眼对上。
九九张开了狭长的嘴巴，露出细密尖锐的牙齿，朝他猛冲过来。
他迅速一脚踢在旁边的假山装饰物上，借着力道向旁边躲闪，堪堪避开了这一击，但紧随而来的海豚音震得他耳膜生疼，脑袋嗡嗡作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救援抵达不到一分钟。
祁忻云看着水下激烈的周旋，对着水面大喊，“赶紧上来！”
话音刚落，就见水下的黑影猛地一动，九九狠狠撞击了男学生。
男学生的身体在水中晃了晃。
祁忻云心头一紧，刚想跳下水去救他，目光却突然扫到圆形移动舞台的上有一个不起眼的按钮。
像是个应急的信号屏蔽按钮。
那按钮本来被女伤者压在身下，在祁忻云为其包扎伤口后才露了出来。
祁忻云来不及多想，便按了下去。
整个场馆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应急指示灯微弱的光芒。
“快过来！”祁忻云朝着水下的男学生大喊。
黑暗中，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男学生奋力朝着圆形移动舞台游来。
祁忻云伸出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拉上了舞台。
两人刚站稳，五秒后，备用电源启动，场馆内重新亮起灯光。
旋即，九九猛地从水下一跃而起，巨大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重重落回水下，溅起巨大的气浪。
几乎在同时，安全出口方向突然传来气压装置的嘶鸣。
两名救援人员正架着便携式发射炮，炮口斜指水面，金属卡弹开的同时，一张折叠成圆盘状的屏蔽网骤然展开，边缘的重力锤带着呼啸声划破空气，精准地朝着水池中心旋落。
祁忻云望着被屏蔽网牢牢罩住的水面，那道庞大的黑影在网下徒劳地冲撞，溅起的水花已无力漫过围栏。
良久，撞击声渐渐平息，九九的电子眼在幽蓝池水中闪烁最后几下红光，终于彻底熄灭。
祁忻云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弛下来，胸腔里那颗悬了许久的心重重落回原位，连带着手指都泛起微麻的酸胀。
移动舞台也顺利靠岸，救援人员小心翼翼地将女伤者平移到担架上，止血带勒紧伤口的闷响混着金属担架的碰撞声，在空旷的场馆里格外清晰。
担架被抬起的瞬间，伤者微弱的呻吟被裹进急救毯，很快消失在通道尽头。
身旁的男学生弓着腰喘着气，湿透的薄款羽绒服紧贴后背，勾勒出单薄却挺拔的肩胛骨，他额前碎发被池水浸成深褐色，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湿痕。
可当他抬起头时，嘴角却翘着抹劫后余生的笑，眼底还残留着水光，像落了星子的湖面。
他望着那片平静下来的水面，声音还带着水下憋气后的沙哑，“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祁忻云没接话，将地上的黑色双肩包捡起。
包身浸透了水，沉甸甸坠着手心。
“我是却州大学的研究生，我叫柯愈。”柯愈接过包，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拉链拉动的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格外清晰。
他伸手将矿泉水递给了祁忻云。
祁忻云摆了摆手，另一只手摩挲着破流器的防滑纹路，电流残留的麻感还在指节间游走。
“柯愈”这个名字也在他的舌尖打了个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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