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车上。
车内暖气开得正足,夕阳的金辉透过车窗斜斜铺在脚垫上。
祁忻云打开医药箱,指尖划过一排消毒用品,他拿起一瓶酒精棉球,拧开盖子时棉球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柯愈很自然地把左手递了过去,虎口处的伤口结着暗红的血痂,边缘还泛着红肿。
祁忻云捏着棉球的动作却突然一滞,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抬眼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谨慎,“酒精过敏?”
柯愈的眼睛倏地亮了亮,像被点亮的星子,连忙点头,窃喜着应了一声。
祁忻云放下酒精棉球,换了瓶碘伏,倒在无菌纱布上时泛起浅棕色的泡沫。
“你说巧不巧。”柯愈看着他低头蘸碘伏的样子,语气里藏着笑意,“昨天晚上还一起吃了面,今天又碰到了。”
祁忻云没抬头,指尖轻轻按住他的伤口边缘,动作放得极轻,“你不觉得每次碰到我,都没好事吗?”
“哪有。”柯愈小声反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
祁忻云的长相很清秀,睫毛长而密,垂眼时会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精致挺直,连抿着的唇角都透着股温柔的专注。
柯愈注意到祁忻云刚刚说话时鼻音有点重,忍不住问,“祁组长,你…是感冒了吗?”
“有一点吧。”祁忻云用纱布裹住他的伤口,指尖碰到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对了,你那辆车……”
“不要紧的。”柯愈连忙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点心虚,“本来就坏了。”
祁忻云没戳破他的话,把用过的纱布扔进医疗废物袋,将医药箱收进后备厢后拿出了手机,对着茅福给的送货单拍了张照,发给了年文艺。
那张纸质送货单抬头的红酒渍盖住了公司印章,联系电话末尾四位在夕阳下隐约可见。
刚发完消息,付瑶琴的电话就来了。
“喂组长,你没回家休息啊?”付瑶琴的声音里带着背景噪音,隐约能听到医院的广播声,“我和麦隽马上到却州医院了。”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祁忻云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我马上过来。”
“确认了。”付瑶琴顿了顿,“不然你先回局里吧。”
“我半小时后到。”祁忻云挂了电话。
柯愈坐在副驾驶,正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隐约猜到了他们交流的内容。
他侧头看祁忻云,说道,“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来吧。”
祁忻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弯了弯,“左手抬起来看看?”
刚才处理伤口时,他就发现柯愈左臂活动时格外僵硬,显然刚刚对付恶犬的时候,影响到了左肩上的伤。
“好吧,被你看出来了。”柯愈尴尬地笑了笑,左手悄悄往身后藏了藏。
***
却州医院。
公务车刚停稳在地下车库,祁忻云就摸出了个药瓶。
白色药片在指尖泛着冷光,他仰头吞下时,柯愈正揉着发疼的左肩,目光扫过药盒上的标签,却只当是感冒药,没再多问。
“我让麦隽带你去好好检查一下。”祁忻云解开安全带,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你如果拒绝,我会亲自去学校找你。”
拒绝的话已经顶到舌尖,却在触到祁忻云认真的目光时突然卡壳。
柯愈的耳尖在车库冷光里泛出薄红,说道,“知道了。”
特殊看护病房外的大厅静得能听见钟表嘀嗒。
路院长正站在护士站翻病历,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没察觉。
祁忻云放轻脚步走近,在三步外站定,声音放得温和,“路院长。”
路院长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即漾开笑意,“是忻云啊,刚想给你打电话呢。”
他合上病历本,指尖在封面轻轻敲了敲,“川局的意思,把人安排在最里间的特护病房,监控和信息都单独加密了,放心吧。”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就落在祁忻云身后的柯愈身上,“小愈?你怎么在这儿?”
柯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挺直脊背。
“路伯伯。”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尾音有点发飘。
他视线飞快扫过祁忻云,见对方正看着自己,忙错开目光看向大厅挂钟,指针刚过四点半。
“那个……过了五点就挂不了专家号了。”他语速快了些,像是在找借口逃离这突如其来的碰面,“我自己先去挂号了。”
说完没等回应,转身就往电梯口走。
祁忻云瞥见他后颈的碎发都透着慌乱,像只被惊扰的鹿,连背影都绷得笔直,忍不住就想发笑。
对方就这么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祁忻云也不想在路院长面前上演你追我赶的戏码,尴尬地看了眼护士站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说道,“路院长,费心了。”
路院长拍了拍祁忻云的胳膊,指腹不经意划过他袖口的褶皱,语气里带着长辈特有的沉郁,“对了,阿哲最近怎么样?”
“还在检验处忙案子。”祁忻云的指尖微微收紧,想起路西哲腿伤的事情,语气不自觉放软,“他最近恢复得挺好的。”
“这孩子…”路院长推开病房门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墙面的划痕,“周末也不愿意回家,我知道,他其实是怕他妈妈看见,会掉眼泪。”
路院长侧过身,目光落在祁忻云肩头,“他跟你住一起,我很放心,但是他妈妈…有空,你帮我劝劝他,回家住两天,哪怕让他妈妈煮碗热汤也好。”
“我明白。”他祁忻云颔首。
走廊的风从半开的门缝钻进来,吹得病历本页脚轻轻颤动。
祁忻云望着路院长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三年前路西哲刚做完手术那阵,也是这位老医生偷偷抹着眼泪,却在儿子面前装作轻松地说“年轻人恢复快”。
特殊看护病房门外的走廊被日光灯管照得透亮,付瑶琴抱着文件夹站得笔挺,浅灰色西装裤的裤线熨得像刀锋,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敲击,每一下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干练。
见祁忻云走来,她才换了个柔和些的姿势,说道,“组长,何小微锁门快一小时了,麦隽都想去护士站借备用钥匙了。”
麦隽从拐角跳出来,白T恤上沾着点巧克力渍,手里还晃着半块没吃完的黑巧,看见祁忻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刚跟护士长套近乎,她偷偷说一小时前来了俩穿黑西装的,袖口别着智领管家的银徽,进去时拎着个精致的礼盒。”
付瑶琴没接话,只是划开平板屏幕点看专案组的工作群,年文艺推送的短视频链接在蓝光里跳动。
麦隽点开的瞬间,何小微的声音就漫了出来。
视频里她斜倚在病床上,那件水貂大衣被折成蓬松的方块垫在腰后,衬得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格外扎眼。
“真得谢谢我的智领管家。”她对着镜头眨眨眼,假睫毛忽闪得像蝴蝶振翅,“追尾时它自动把座椅往后调了,不然这腰啊,怕是要断成两截。”
祁忻云的指尖在手机壳上轻轻摩挲,看完视频后在群聊里敲字,“文艺,查一下梧桐酒庄近三月的流水,重点标明裁员后的异常支出。”
收起手机时,他看向付瑶琴,说道,“轿车里那个伤者,苏晨,怎么样了?”
“刚醒半小时,脑震荡不重,但情绪很差。”付瑶琴调出苏晨的病历,指尖划过诊断记录,“护士说他醒了就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问什么都只嗯一声。”
“你们在这儿盯着。”祁忻云往走廊另一头走,说道,“我去见一见他。”
苏晨的病房拉着深灰窗帘,光线暗得刚好能看清家具轮廓。
男人坐在床沿,脊背弯成道紧绷的弧线,洗得发白的袖口沾着点干涸的泥渍。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回头,眼底的青黑像泼翻的墨,连笑都带着股潮湿的霉味,“执行处的?”
“想了解死者王旭升的事。”祁忻云拉过椅子,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散了空气里的沉郁。
苏晨低下头,指尖抠着床单上的旧褶子,指甲缝里还嵌着点灰褐色的泥,“他是个孤儿,没有亲人,没有工作。”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现在死了,除了我,应该也没有第二个人会替他难过了。”
“事故前你们去了哪里?”祁忻云问。
苏晨的肩膀突然抖了一下,像被冷风扫过,“我们就…随便转转。”
祁忻云望着他紧抿的唇,那道唇线绷得像根快断的弦,“你觉得事故是意外吗?”
苏晨猛地抬头,眼白里爬满的红血丝像蛛网,又飞快低下头去,手指绞得床单发皱,“听说是三车追尾……应该是意外吧。”
他重复道,尾音发颤,“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让他开夜车了……”
全程没有一句质问,没有一丝愤怒,只有翻来覆去的自责,把所有情绪都捂得严严实实。
祁忻云凝视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问,“你和王旭升,是什么关系?”
“朋友。”苏晨的声音又轻又涩,像被砂纸磨过,指尖无意识绞紧了床单。
“怎么认识的?”祁忻云追问,目光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
苏晨突然抬起头,眼白里的红血丝瞬间炸开,语气里裹着压抑的尖锐,“为什么问这些?”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王旭升躺在太平间,你们不去找撞人跑来的司机,倒想着来查我们怎么认识的?”
祁忻云沉默片刻,起身时动作放得很轻,“你好好休息吧。”
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床单摩擦的声响,苏晨又缩回了阴影里,像块见不得光的苔藓,连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