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宁十八年秋。
雁归去,雁归来。
她又重生了。
大婚当天。
又回到这一天。
襄阳侯府兰香苑内,虞云婉着一身大红华贵婚服,图案繁复,用料极好,衬的她身材有致,袅娜娉婷。
她面容淡极生艳,脸如白玉,发如墨如缎,气质清冷。
一道震天的雷会天边响起,紧接着一阵大雨突袭,将她困在兰香苑一方小小的亭内。
她提前在亭中坐下发呆。
马上,她就要嫁给一个即使重生了数次也从没见过一面的男子。
本来大婚之日定在腊月廿七,却不知为何提前。
虞王氏告诉她这事时,一边掉眼泪说疼惜自己女儿早早嫁人,一边好似迫不及待一般,不和她商量就将她的婚期提前。
虞王氏到底哪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
虞云婉是襄阳侯府流落在外的女儿,三年前被找回来了之后便在府中安定下来,与亲生母亲虞王氏分别十五年,她对虞王氏看的不清楚,也始终亲近不起来。
虞旸撑着伞,走在石板路上,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封湿了边角的密报,正四处寻虞云婉,隔着朦胧大雨,隐约见她在亭中一人坐着。
他脚步停下来望着虞云婉愣了愣,随即朝她走过去。
雨滴从娇嫩的红色花瓣划过,在她眼中格外扎眼,她素来不喜红色,于是别过头不去看。
谁知一转头对视上虞旸那双满是酒色的桃花眼,那一刻,眉头便微微皱起来。
虞旸是她的兄长,此人风流成性,常留连烟花之地,对女人说话做事一向轻浮。
虞云婉在府中三年和他结下不少梁子。
无论虞云婉重生多少次,在哪个地方游走,他都能找到她,并且一番嘲讽,就像个甩不掉的尾巴。
虞旸眉目冷峻,走到虞云婉身边,拿出那封密报,两指轻佻的伸出,捏着密报封边缘叫虞云婉看。
虞云婉懒得看,那是她私下里找的密探,专门探查那人的消息,每天都私下报告给她,府中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事,却被虞旸发现拦下来了。
无论重生多少次,虞旸还是那么爱管闲事。
看见已经被拆开的豁口,虞云婉觉得虞旸这番挑衅的模样十分无趣。
虞云婉熟练起身,行礼,离开。
不用想也知道,密报里的消息不过是和往日传回来的一样,空白的纸,空白的密报,三年里每日一封,结果都是找不到他人。
“不说些什么吗。”
虞旸问她。
虞云婉垂眸,一幅薄性寡情的样子。
虞旸见到虞云婉的反映,不甘道:“密报我看了。”
虞云婉毫无波澜道:“兄长,婉儿还有些事,先离开了。”
说罢不顾亭外大雨,转身便要离开。
虞旸见状连忙道:“你......”
“不必了。”
她马上就又要死掉了,一切都结束了,他的事和她再也没有半分关系。
虞云婉红衣撑着把油纸伞孤身走在大雨中,府中的人都忙着她的婚事筹备,唯独她一个闲人。
她不想拆开那封密报。
她已经等他等到山穷水尽。
独自撑伞走过湖心桥,周围树木常绿,雨点砸在湖面面荡开层层涟漪,层层涟漪相撞。
她看着前面空无一人,鼻尖一酸。
天上阴云密布,黑的比往常快了些。
闭上眼。
再睁开眼,自己躺在床榻上,又回到了大婚开始。
——
晟宁十八年秋。
虞云婉叹了一口气。
重复太多次了,她变得麻木。
她的时间停留在了这一天,可是她的身体没有。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衰老,青丝变白发,周围人每天都说一样的话,对她外貌的变化视而不见。
只有虞旸每天拿着那封拆开的密报,变着法的嘲讽奚落她。
重复的一天里唯一的乐趣。
她渐渐忽略了那封密报的存在,偶尔和虞旸斗一斗嘴。
看着虞旸被她怼到吃瘪涨红脸,她反而笑,有时候想虞旸这个人,到底算好还是算坏。
几十年是一日,一日是几十年。
某天她觉得自己终于要死了。
太老了,老到躺在床榻上起不来了。
人死之前果然会走马灯。
她麻木的脑袋里一下子涌进许多鲜活的记忆。
所有鲜活的记忆里,都有一个少年的身影。
萧云璟。
他什么时候回来。
再也等不到了。
她老的憔悴的脸上流下一滴眼泪。
这次她还没来得及穿上红色的嫁衣,就闭上了眼睛。
意识消失之前,她突然想起那封密报。
如果还能重来一次,她一定要拆开看看。
——
晟宁十八年秋。
还是这一天。
虞云婉睁开双眼。
上天待她不薄。
她的身体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可还没死。
虞旸撑着伞,走在石板路上,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封湿了边角的密报,正四处寻虞云婉,隔着朦胧大雨,隐约见虞云婉朝着他走过来。
他愣了愣,随即朝她快步走过去。
虞云婉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一个小馒头,缓缓塞进了他的嘴里,紧接着缓缓抽出他藏在手里的那封密报。
虞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虞云婉沉稳的笑笑,对他说自己已经重生太多次了。
让他把嘴闭上。
前言不搭后语,疯疯癫癫的。
这幅样子让虞旸回想起三年前初见虞云婉时,那时的虞云婉和现在薄性寡情,少言少语规规矩矩的样子截然相反。
拿到密信,她深吸了一口气。
这副身体太老了,吸气有点深,她紧接着猛猛咳嗽了几下。
还是快点拆开这封密信。
虞旸用力咽下了那个小馒头,夺过了那封密报。
虞云婉眼神带着威胁:“这是我的东西,真是无礼。”
“你怎么知道这是你的”。虞旸攥着信疑惑的问虞云婉。
她不是一直都对他爱答不理的的吗。
“我还知道你已经拆开看过了。”
虞旸被她说中了。
“我可以直接告诉你里面写了什么。”
虞云婉一下子安静下来,盯着虞旸看,虞旸被盯得心里发毛,终于开口:
“里面什么也没写。”
虞云婉有些失望,但心里也平静下来。
果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该死心塌地的嫁人了”,虞旸劝她。
卷着雨气的凉风吹过她的面庞。
虞云婉手里的扇子跌落,虞旸顺手去接,虞云婉趁机抢过了那封密报,拆开看,里面写:
萧云璟已到京城。
虞云婉瞪了虞旸一眼。
“虞云婉,你......唔”
虞云婉又缓缓拿出来一个小馒头塞住了他的嘴。
小子,和她斗,她现在大到可以做他奶奶。
“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虞云婉胸有成竹的说出了他要说的那句话,随后抢走了他的伞,从另一条路离开了。
而虞旸失去了伞,只好狼狈的躲进亭子里,没有追上虞云婉。
他手里攥着她跌落在地上的绢布扇子。
扇子湿透了,掉落的时候被虞旸身上的腰带勾了一下,被勾出来一丝线,大抵是不能用了,虞旸手里拿着那把扇子,对着被勾出来的那一缕丝线发愣了许久。
扇子一看就是她自己缝的,走线图样乱七八糟,学了三年还是学不会。
他久违的笑了一下。
*
“新娘子不见了!”
丫鬟附在媒婆耳边,媒婆那张精明算计的脸上顿时慌乱,眼睛和嘴圆成了一个样。
她带着丫鬟穿过走廊,一路上的下人跟着一路口耳相传,以至于媒婆穿过大大的襄阳侯府才找到虞王氏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你们是怎么看小姐的!”
她发了好大的火,媒婆低着头,双手在遮挡的袖子里不住的颤抖,襄阳侯虞怀在旁边面色阴沉,安坐如山,一言不发。
京城某条街上。
虞云婉正穿着一身男子下人的衣服,背着个破布包,有些踉跄的走在洒满金光的青石路上。
她竟不知道那片黑云只笼罩在襄阳侯府上方,出了门拐了又拐,发现四周是晴的,大片的云翳,夕阳景色无比美好,周围人头攒动,叫卖声,吆喝声,好不热闹。
她买了块烤红薯吃着。
信中说萧云璟已经到京城了。
京城很大。
她用了个笨法子,选了个偏僻的六角亭,买了一堆好吃的,坐着等萧云璟。
毕竟以往重生了那么多次,无论她在哪,虞旸这个跟屁虫都能找到她,如果有些事是注定的,那她一定能遇见萧云璟,否则就算她能找遍京城,她也不能找到他。
况且她这副身体也走不了太远的路了。
六角亭就在一条穿过京城的河边,太阳将要沉下湖面,周围天色有些暗,湖面黄红波光粼粼,六角亭为了挡风,垂下来六处草帘,草帘将昏黄的光割的稀碎,河边的鸟儿呜哇呜哇的叫的十分难听。
虞云婉望着湖面,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草木混合着湿润泥土的味道,她深吸了一口气,吸气有点深,紧接着猛猛咳嗽了几下。
“小心些,老人家。”
少年声音清朗沉稳。
虞云婉转头,一个高大略显清瘦的身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身深蓝劲装,革带束腰,身子俊逸潇洒,面具遮住了他整张脸,只留一双探不见底的黑眸。
啊,他居然识得她是老人家。
换做寻常女子见到此人定会吓到,此人尽管带着面具,可身上的威严却遮挡不住。
不过虞云婉不在乎。
“怎的一人在此处。”
天快黑了。
她看了看那些没吃完的吃食,回那人:“等死。”
“等死?可巧,我也是来等死的。”
虞云婉不解的看了看那位少年。
想了想,认认真真劝他道:“何必寻死呢,若是真的想不开,万念俱灰了,活着岂不是更能折磨自己。”
那少年笑了一声。
他坐下来:“老人家,你也是这样想。”
虞云婉摇了摇头。
“我活不了,但也不是万念俱灰,我还想好多事,最想的是见我兄...哥哥一面。”
她对着虞旸说兄长说习惯了,突然想起来,她是叫那个人哥哥的。
她和萧云璟相依为命了十五年,两人在乡野长大,哪里用得上兄长这么文绉绉的词儿。
都是哥啊妹啊叫的。
“老人家,您的哥哥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打听。”
虞云婉看着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叹了一口气,看向远方湖面。
最后一缕光已经从湖面消失,她声音苍老,开口道:
“善心的公子。”
“我要见的那人叫,萧云璟。”
虞云婉:对哥许愿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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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柳舟迷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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