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新回到宿舍时,发现谢迟迟还躺在床上。
“小新你回来啦?”听见开门的动静,谢迟迟探着脑袋往外望。
“你怎么还没开始收拾东西,不是说下午就要回家吗?你不会还没吃饭吧?”
“……等你一起嘛,我吃过外卖了。”谢迟迟心虚地下了床,状若无意地问:“今天拍得怎么样?”
“挺好的。”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就知道从她嘴里问不出太多的信息,谢迟迟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着,一回神就发现行动派于新已经拿出行李箱准备开始打包了。
谢迟迟双手合十,恳求:“……小新你收慢点好吗,等我一起走。”
于新手上动作一顿,想了想,说:“好吧。”看在心情比较好的份上。
下午吭哧吭哧收拾了好久的行李,然后在校门口分道扬镳。
当于新回到家里收拾好一切,躺在床上时,才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了实感。每一帧画面都无比清晰地在脑海里重映,刺激着她的情绪和感官。
严格意义来讲,她们不算是重逢,而是一次新的相遇,因为各自都不再是从前的自己。而她从前对她观察所得的种种建构,几乎都在这两天的交谈相处之中尽数摧毁,仿佛认识了一个崭新的她,披着故旧的外壳。
但与此同时,也有意外横生。比如会有那么一些瞬间,她丢掉了自己观察者的身份,沉浸在与她的相处之中,情绪不受控制地被她所牵动,仅存的理性也置若罔闻。
这已然超出了她的预料,令她想要继续观察的心思开始摇摇欲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想着,然后从书架里找了本书来看。
连她自己都忘了,这本随意拿起的书——《简·爱》,竟也是当年晏辞推荐过的。
尽管她放过了自己,梦却没有放过她。
……
“小于。”
“你要不要再靠近一点。”
在一阵细碎的雨声中,于新听到了这句话,像在她心中的那片枯草投进了一颗火星,然后迅速而猛烈地燃烧起来。
伞下两人的距离再一次被拉近,手臂紧紧贴着,于新甚至感受到对方的衣袖被自己湿透的校服润湿,凉意传递过去,却在心里被加热了一遍。
她抬头望了望,仍旧是熟悉的那张脸。仔细看时,眉峰如棱,英气十足,其下生了双柳叶眼,却总是耷拉着眼角,嘴唇总是无意识地抿着。看上去仍旧是淡淡的,很温和。
却在下一刻,视线相对。
难以置信地,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些许笑意,尽管表情仍旧是淡淡的。那股香气不知何时又跑出来作乱了,萦绕在她的身畔,和心间。
“看够了吗?”平静的声音里藏了些玩笑的意味。
于新却因此心神一荡,慌乱地看向别处,根本无法聚焦到任何事物上。遑论车流驶过潮湿地面的痕迹,以及雨和地面合拍的形状。
她其实想说,不用管我,都已经淋湿了,在伞下的躲避显得很多余。
但她不想把这份关心倒进滂沱的雨里,看着它被浇透,或许,还会被路过的车反复碾压。
就在她短暂的恍神之际,到车站了。
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她感觉自己被一份温热包裹起来,背上也传来一阵温柔的轻抚,一切言语的安慰都不及此刻无言的拥抱。
时间似乎被放慢了无数倍——
她看到伞沿的雨滴缓缓滑落,以一个优美的姿态。
她听到耳畔平静的呼吸,以及自己胸腔隆重的欢迎仪式。
她闻到香气更深层次的味道,仿佛来自密林深处的雪松,清冷高洁。
她感受到那阵手心的热度似乎穿透了衣物的阻隔,融化了心里坚冰的一角。
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
醒来时,她听见了轰隆作响的雷声,心情莫名有些烦躁。也不知是为被吵醒,亦或是为这个被迫中断的梦。
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这份躁意。却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这几天做的梦,从场景重现,到关键情节发生巨大变化,令她不得不怀疑梦的缘起。
“有人说,梦是现实的投射,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是有道理的。”
“可能是往昔的回忆,也可能是未来的预演,在梦境里,都有可能实现。”
“其实,目前最令人信服的说法是,人们往往通过做梦来缓解现实生活中的压力和负面情绪,这和大脑的某些机制也就有了关联。所以说,梦境并不完全是虚构的。”
于新清楚地记得普通心理学老师讲到过梦的形成,却也没法解释她反复梦到晏辞的原因,但那些感受仍旧无比真实地遗留在她的意识中,反反复复,不得停息。
她只好闭上眼,放任一切发生。
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于新在家里度过了平淡的一周,除了夜晚反复无常的梦。
晚上22:28,一连串的振动提醒于新,晏辞发消息了。
“久等了。”
“我觉得都很好看,所以还是给你多修了几张。”
她仔细数了数,足足20张。虽然于新不太懂行情,但也清楚这算是捡到便宜了。
“谢谢,小晏老师?”她忍不住试探一下。
“?”
“别听朱钰乱叫。”
“好吧,也行。”
她有点想象不到会偷偷踩人脚的小晏老师在屏幕背后会是什么表情,但想想她就觉得有些高兴。
一张张下载原图,保存。
手机再次振动了一下,有一条新消息。
“那作为交换,可以用你的照片发个朋友圈吗?”
虽然知道她是为了宣传,就像发工作室的照片一样,但于新的心中却生出了千丝万缕。
“好。”
几分钟后,朋友圈多了个红点。
但于新很奇怪,她不想在纷扰的朋友圈刷到她,而是又一次点开她的对话框,再点进她的朋友圈,只有这里才是她真正的世界。
本来她最想知道的是晏辞会选择哪几张照片,但在看到文案的时候,却呼吸一滞。
“玉屏公园·[鱼]”
那一尾小鱼的图案,突然就让她生动起来。湖水清透,她却化作一尾上岸的小鱼,仿若在镜头里翻腾、嬉戏。
和她想的一样,九张里面有八张她都在笑。甚至有当时拍的第一张和最后一张。虽然整体色调很冷,但她的笑意却透出几分温暖。唯一没笑的一张放在了中间,是她靠在石头上安静地怀想。
她轻轻地点了个赞。
夜晚寂静无声,于新忽然想到那块安静的石头,觉得自己也应该发一条。
但她很叛逆,除了结束时的笑放在C位,其余都是晏辞没有发的。文案她却想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去。
“想做一块石头。by青花辞”
没过多久,谢迟迟的消息就蹦了出来,是一条语音消息。
“小于!你也太好看了吧!!!摄影师一定要推给我!!!”一点开,就是谢迟迟超高分贝的呼叫声,听得出来其中有毫不掩藏的惊喜和夸奖。
可她忽然转变的称呼却让于新恍了恍神,和晏辞叫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谢迟迟尾音上扬,带着十分的雀跃。晏辞的语调总是平淡如水,但却能让人乐意接受。
而她也在这同时,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最近,她想到晏辞的频率实在太高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越来越不清楚,她对晏辞究竟抱有怎样的态度了。
在梦里,她不再希望从晏辞身上得到什么安慰和鼓励,却对她的经历、她的情绪,甚至她的香味,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
可是在现实中,原本她们的世界不该有更多的交集。
甚至她可能已经从晏辞的记忆中消失。
可是命运的轨迹以另一种形式将她们联系在一起。
她想抗拒,却很难抗拒。
她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在书架上找到了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然后看得几乎入了神。
似乎是想在字里行间,找到一些证据,去削弱她梦中意识的真实性,去瓦解她梦中构建的完美形象,完成精神上的一次依恋解脱。
可她发现,无论是清醒的或是荒诞的梦,都在书中得到了证实,且无法准确地判断它真正的来源和刺激,是否是源自内心情感的变化。
于是,不出意料地,今晚的她又掉进了梦的圈套。
……
“小于。”
一声熟悉的呼唤让于新清醒过来,她才发现自己坐在玉屏公园的大石头上,头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晏辞的肩上。
“我怎么睡着了”,于新不好意思地笑笑,忙坐直了起来。
“可能是太累了,已经拍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吃饭吧。”晏辞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然后起身收拾东西,顺便问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学校附近的铁板烧还不错。”于新歪着头想了想,她和室友常去吃那家。
“那走吧,你带路。”晏辞背上了包,站到了于新身边。香气在她的鼻腔内再次弥漫开来。
一路上,她们都没有说话。
这份沉默让她回想起在伞下的并肩。好像这个时候更像她记忆中的那个晏辞。
公园离铁板烧并不远,几分钟就走到了。
她们不约而同地走向了角落里的那张桌子,然后相视一笑。
入座之后,晏辞扫了码让于新先点菜,然后再补充了两三个,场面便又陷入了安静。
于新有些不敢抬头看她,生怕对视之后更尴尬,就不停地划拉手机屏幕,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进去。
余光却见晏辞一手托着脸,视线移到了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正值饭点,店里店外都充斥着嘈杂的声音,她俩这独一份的安静格外的与众不同。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是,只能听见油在铁板上滋啦滋啦的声音,于新甚至注意到来上菜的服务员左看右看,满脸疑惑的样子。
这是她吃过最安静的一顿饭。她已经在心里默默下了结论。
吃得差不多后,于新默默地放下筷子。她发现晏辞已经吃完好一会儿了,心中默默祈祷,她一定不要嫌自己吃得多。
“吃好了?”晏辞温声问道。
于新点点头,说:“吃好了。”
“那走吧。”将手边的包一背,晏辞便起身往外走了。
于新本来跟在晏辞后面,却没想到她突然转过身,差点撞了上去。两人的距离突然就拉得很近,晏辞又凑得更近一些,神情十分认真地盯着她看了又看。
近得,她甚至感受到了她的呼吸,甚至从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投影。所以她一动不敢动。
这时候于新突然觉得铁板的热意似乎过渡到了她脸上,心跳的速度几乎盖过了热油噼里啪啦的节奏。
老天爷,这是在干嘛。
香气似乎更浓郁了些,于新却更恍惚了。她很难告诉别人,在晏辞靠近的时候,比慌张更多的情绪是害羞和期待。
但却在这样的氛围中,她听到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我记得你,于新,为什么不坦白你是南溪中学高二(11)班的学生?”
这句话宛如当头一棒,于新猛地睁开了眼。
万籁俱寂的黑夜还未过半,她却从梦中惊醒。
这个梦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最近的场景,过去的性格,意外的剧情,以及消失的朱钰,都在向她诉说这个梦的反常之处。
可她知道,这是她内心深处潜藏的秘密,在被一层一层地揭开。无论是她的期待,还是她的担心,都以另一种形式呈现出来了。
所以,她更加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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