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的躁动并非偶然。
夜色渐深，窗外只剩下零星灯火，如同她们之间微弱的联系。原本昏睡的“平安”突然开始不安地扭动，瘦弱的四肢无意识地抽搐，喉咙里发出一种拉风箱般的、令人心悸的嗬嗬声。它原本就微弱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浅薄，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看起来痛苦不堪。
“怎么办？它好像很痛苦！”林夕立刻跪倒在狗窝边，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她徒劳地想用手安抚“平安”，却不知从何下手，生怕自己任何一点触碰都会加剧它的痛苦。白天因为相册而翻涌的复杂情绪，在此刻被巨大的恐惧和对“平安”揪心的疼惜彻底覆盖。她仰起头，看向苏念，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脆弱和求助。
苏念快步走过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蹲下身，专业的目光迅速扫过“平安”的状况，又立刻看了眼腕表，眉头紧锁。“这个时间，医生给的止痛药应该还在起效期内……怎么会突然这样？”她语气急促，那份惯常的冷静自持出现了明显的裂痕，泄露出底下的慌乱。
“是不是我们哪里做错了？喂的水太凉了？还是刚才帮它翻身的时候不小心弄疼它了？”林夕陷入深深的自责，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地寻找着可能的原因，仿佛这样就能找到解救的方法。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苏念的语气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丝被压力逼出的焦躁。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有些大，“我给医院的急诊医生打电话，你看着它！”
苏念几乎是冲到了阳台，拉上玻璃门，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林夕依然能看到她背对着客厅，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烦躁地插进发丝，肩膀绷得紧紧的，急促地对着电话说着什么。那模糊的、压抑的交谈声，比任何明确的坏消息更让人心慌。
林夕留在“平安”身边，看着它痛苦挣扎的模样，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想起相册里它活泼健康、咧着嘴傻笑的样子，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再对比眼前这奄奄一息、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躯体，巨大的反差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鲜血淋漓。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苏念很快回来了，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医生说是病情正常进展，疼痛加剧是不可避免的……他让我们给它加喂一次镇静止痛的药，如果还是不行，可能……可能要考虑是否……”
“考虑什么？”林夕猛地抬头，泛红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母兽。
苏念避开了她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声音艰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考虑是否……让它提前解脱。”
“不行！”林夕几乎是立刻尖叫着反驳，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异常尖锐，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它还在努力！它今天下午还对我摇尾巴！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说出‘放弃’两个字？！苏念，你还是这么冷血吗？当年对我是这样，现在对‘平安’也是这样？！”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客厅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平安”痛苦的嗬嗬声像背景音一样残酷地持续着。
林夕胸口剧烈起伏，大脑一片空白。她没想到被相册激起的、关于过去的怨怼和委屈，会在这个最不恰当的时刻，以这样一种最伤人的方式，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她看着苏念，看着对方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心里闪过一丝悔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破摔的痛楚。
苏念的脸色白得吓人，她定定地看着林夕，眼神里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仿佛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随即涌上的是铺天盖地的受伤和一种被彻底误解的愤怒。她死死地抿着嘴唇，那总是涂着得体口红的唇瓣此刻毫无血色，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岩石。
“对，我冷血。”苏念的声音冷得像北极的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淬毒的寒意，“我冷血才会在你走了五年后，还像个傻子一样留着所有和你有关的东西！我冷血才会在‘平安’每次想你想到不肯吃饭的时候，抱着它一遍遍告诉它你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很快就会回来！我冷血才会在你当年那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后，还他妈的幻想着也许有一天……”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转过身，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明显的哽咽，再开口时，声音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心死的冰冷：“喂药吧。按照医生说的做。”
她走向放着药品的茶几，背对着林夕，开始一言不发地准备药剂，动作机械而僵硬，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林夕僵在原地，苏念那番没有说完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看着苏念挺拔却难掩孤寂和脆弱的背影，那句“幻想着也许有一天……”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五年，痛苦的或许并不只有她一个人。苏念那座名为“冷血”的堡垒之下，可能也藏着她不为人知的、同样深刻的伤痕与等待。
然而，骄傲和多年来养成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她无法在此刻低头道歉。她默默地走到苏念身边，接过她递来的、吸满了透明药液的针管。
两人沉默地配合着，试图将药液喂进“平安”的嘴里。但因为极度的痛苦和虚弱，“平安”极其不配合，脑袋无力地晃动着，牙关紧闭，药液大部分都顺着它的嘴角流了出来，弄湿了它颈部下早已失去光泽的毛发和垫着的柔软毛巾。
一次，两次……持续的失败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夕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看着“平安”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再加上与苏念之间那失控的、揭开旧伤的冲突，她的耐心和冷静终于消耗殆尽。
“让我来！你这样不行！”她有些粗暴地想要从苏念手里拿过针管，语气冲撞。
“你行那你来啊！”苏念也失去了平时的沉稳，一直被压抑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语气又冲又急，握着针管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没有松开。
争抢之间，也不知道是谁的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放在旁边矮桌上的玻璃水杯。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像一道惊雷，悍然劈开了房间里所有压抑的噪音、激烈的争吵和痛苦的喘息。
争吵声、呜咽声、连同“平安”微弱的哀鸣，都在这象征着彻底决裂的声响中，骤然停止。
她们同时愣住，瞳孔放大，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以及那摊迅速蔓延开来、映照着顶灯冷光的水渍。那个杯子，是她们刚搬进那个充满希望的老房子时，一起在夜市上精心挑选的，一对，印着蠢萌的、手绘的卡通猫爪图案。另一个，早在五年前她离开时，就被她在一次心痛欲绝的哭泣后，赌气摔碎了。
而如今，最后一个，象征着过去那点可怜而温暖的念想，也彻底碎了。
地上那些冰冷、尖锐的碎片，仿佛**裸地象征着她们之间那本就摇摇欲坠、布满裂痕的关系，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破裂，散落一地，再无拼凑回去的可能。
林夕怔怔地看着那一地狼藉，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夺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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