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咖啡馆里“会不会长干下去”的疑问,最终融入咖啡的醇香里,随着季聆夏和苏轻时走出那家咖啡馆,门在两人身后阖上的那个瞬间,也一起被关在了身后。
孩子们的语文课被搁置了太久,季聆夏在仅仅熟悉了这份工作三四天以后不得不被赶鸭子上架。
为此她已经两天没能睡个好觉了,每天晚上熬夜练习,躺在床上还会失眠。
季聆夏研究手语越发刻苦,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桌子上总是放着本手语书,甚至于某一天夜里做梦都梦见自己在和别人用手语交谈。
办公室里一如既往的安静,蔓延的沉默在此刻季聆夏的认知里却格外紧绷,她觉得自己脑袋里被钉进一颗细小的钉子,正跟着时间的流逝隐隐作痛——下一节就是她的语文课。
季聆夏看着教案,还有摊开的语文课本和那本手语书,脑袋昏得厉害。
无数的担忧涌入。
万一她出错了、万一她忘记哪个手语了、万一孩子们不回答她,这些担忧雪上加霜,让季聆夏更紧张。
下课铃紧跟着响起,随着铃声的节奏,犹如有个小锤子,正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季聆夏脑袋里那颗深入的钉子。
季聆夏捏着课本书角的指尖微微泛白,她微湿的指尖在那张脆弱的纸页上留下个明显的褶皱。她另一只捏着笔的手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用力而轻轻发抖。
课间那短短的几分钟被拉得很长。
直到季聆夏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季聆夏原本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人突然触碰,她的身体猛地一抖,侧过头看向来人——是刚刚下了课的谢听朝。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这幅紧张的模样,才发觉自己大概是吓到季聆夏了,他带着点歉意笑了笑,随后才抬起手来,动作轻缓有力:“下一节课,我和你一起去教室,我不会打扰你,就在后面看着,可以吗?”
季聆夏下意识张了张唇想答应,下一秒就停顿下来——他要去在后面看着?看着她上台讲课?
诚然她完全理解谢听朝作为班主任,对孩子们负责人、去盯着她这个新任教师上课,以此确保不会出错。
但这点脆弱的理解完全无法缓解季聆夏的紧张,季聆夏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泛上一阵干涩的痒意,她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而后像个生锈卡顿的机器一般点了点头。
谢听朝见季聆夏点头,笑了笑,他看出季聆夏的紧张与为难,没有再挑起什么话题,只是坐下来,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偶尔还侧眸看看那个坐在自己隔壁工位的人。
季聆夏的唇角紧绷,她觉得自己耳畔侧脸一阵滚烫,一片绯红色飘落在她的侧脸。季聆夏摸摸鼻尖,一只手轻轻拍拍自己的胸膛,深呼吸着尝试压下自己躯壳里因紧张和焦躁升起的那股滚烫。
刺耳尖锐的预备铃落尽季聆夏的耳边。
季聆夏抿唇,视死如归地站起身,刚整理好教案和课本,肩膀又一次被人轻轻拍了拍,她侧眸看向谢听朝。
谢听朝指了指她的教案。
季聆夏疑惑地歪了歪头。
谢听朝没有做手语,只是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按下相机拍照的动作。
季聆夏了然,将教案摊开在桌面上展示在谢听朝面前,谢听朝拿起手机,拍下了她的教案。
季聆夏刚想询问他拍她的教案做什么,上课铃便强硬地打断了。
季聆夏浑身僵了一下。
谢听朝看出了季聆夏那瞬间的紧绷,他朝季聆夏勾起一抹安抚似的笑意,示意她深呼吸,而后退开一步,为季聆夏让开了出去的道路。
季聆夏深呼吸,鞋跟在地上敲打出一串清脆的声音。
那堂课的开头顺利极了——除了季聆夏板书时略有些颤抖的手。
从导入到抛出问题,大部分的孩子都踊跃地举手回答,课堂上的气氛融洽,孩子们稚嫩活泼的样子也终于让季聆夏微微放松下来了。
“大家都知道,一年有四个季节,今天我们的课程便于最后一个季节——冬天有关,大家都喜不喜欢冬天,为什么?”
季聆夏站在讲台上,手语也比家长会时更为流畅,偶尔有磕绊也只需要略微思考一下,那些词语便能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
谢听朝坐在后面,也像认真听课的孩子一般,认真地抬着头,看着季聆夏在讲课时跟着手语动作下意识开合讲话的唇,还有她在接收到孩子们反馈时、那明亮漂亮的眼睛。
她已经没有刚上课时那么紧张了,不再像块沉重的木头站在讲台后,而是自然地走下讲台,走到孩子们身边。
季聆夏今天仍旧穿着条白色的碎花裙,简单的小白鞋,她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跟着摇曳,轻松而不失活力,在小朋友举起手的时候,季聆夏便脚步轻快地走过去,邀请那个孩子回答她的问题。
“喜欢,冬天会下雪,下雪很漂亮。”
季聆夏点点头,肯定道:“没错,下雪很漂亮。”
那孩子的同桌举起手来,他的左耳挂着个小巧的器械:“不喜欢,冬天好冷,我喜欢夏天。”
“但冬天可以玩雪!”
“下雪可以玩打雪仗!我和院子里的前天好朋友会一起打雪仗!”
“下雪还可以堆雪人!”
季聆夏听见这个回答,微微笑起来:“没错,雪天可以堆雪人,今天我们要学习的课文便和雪人有关——雪孩子。”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如此迅速地进入状态,短短几天便将原本磕磕绊绊的手语练得流畅,他也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季聆夏的手指动作翻飞,跟着她的思绪和语速流淌,课堂的氛围似乎越发融洽。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的手语,偶尔还会看看她的唇形,仿佛也被季聆夏的话语带入那个下着雪的凛冬。
直到季聆夏被一个词语难住了——融化。
那其实是个再简单不过的词汇了,但季聆夏那瞬间忽然脑子一空,双手停滞在身前,她微微歪了歪头,眉头也轻轻蹙起。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站在原地停滞下来,她那双明亮的杏眼目光微微凝滞了一瞬间。
谢听朝迅速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教案,又抬起头看向了季聆夏。
季聆夏站在原地片刻,刚想把这句话揭过去,下一秒抬起头来,便看见谢听朝正定定看着她,目光沉静。
没等季聆夏反应。
谢听朝抬起双手,两手成“C”形相对,捏住,虎口朝内,双手左右动几下,模仿雪的动作,慢慢捏合,再向两侧张开——融化。
季聆夏接收到谢听朝的场外协助,她迅速勾起嘴角朝谢听朝感激地笑了一下,随后立刻调整了状态,将自己的思绪放回接下来的课堂里,她抬起手来,模仿了谢听朝那个流畅、熟稔地动作。
那个短暂的小插曲便这样轻轻翻过篇去。
下课后,季聆夏在讲台上收拾好课本和教案,抬起头看到谢听朝正要抬腿从后门出教室的背影。
下意识的——
“谢……”季聆夏瞬间住了口,抱起讲台上的课本,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原因有二:第一,谢听朝听不见她喊他的名字;第二,季聆夏不知道谢听朝的“朝”该怎么念。
该念朝阳的“Zhao”,还是朝代的“Chao”?
季聆夏跟上谢听朝的脚步,谢听朝感受到季聆夏跑过来时卷起的那阵风旋儿,他侧过头看向季聆夏。
季聆夏抿了抿唇,怀里抱着书,也没法完整地打手语,犹豫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谢听朝,谢听朝正微微侧着头,目光安静认真地带着点询问看她。
“刚刚谢谢你。”季聆夏语速轻缓,声音也跟着变得轻柔。
谢听朝勾起唇,笑着摇头,抬起手做了个简单的手语:“不客气。”
走廊上许多小朋友门吵嚷追逐着,季聆夏和谢听朝两个人躲避着这些过于活泼的孩子们,一起沉默下来,并肩缓步向办公室走着。
孩子们的嘈杂声涌入季聆夏的耳朵,她下意识想起了身边这个安静沉默的人。
他能听见一点点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声音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那是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倾听”是无需学习的,从出生的那一刻、听见这个世界、听见自己的哭声、听见医生或父母亲的交谈。
那谢听朝呢?
季聆夏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忽然莫名细细密密地翻起一点酸意。
两个人一同进了办公室,季聆夏坐在办工位上,胡思乱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办公室里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但季聆夏头一次想让这个办公室有一些更为“平常”的声音。
她抬起手,带着礼貌,轻轻戳戳身边的谢听朝。
谢听朝侧过头看她。
季聆夏撑着脑袋,没有做手语,她微微启唇:“我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谢听朝点点头。
“你的名字,念什么?念Zhao还是Chao?”
谢听朝短暂的凝滞了一下,他轻轻蹙了蹙眉头——Zhao和Chao的口型太像了,他一瞬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季聆夏看他这幅样子,以为他是不肯回答,她瞬间摆手:“你不愿意回答就算了。”
虽然季聆夏不太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问题。
或许是因为所以谢听朝来说,无论是哪个读音他都无法真正听见、真正理解。
就在季聆夏以为这个问题冒犯到了谢听朝,谢听朝不肯回答的时候,谢听朝抽出一张便签,落下一行字:“念Zhao,朝阳的朝。”
“谢听朝……”季聆夏声音轻轻地、呢喃一般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那简单的三个字在她的唇齿间滚动,她抬起头来,目光澄澈而真诚,“你的名字很好听。”
谢听朝看着季聆夏,只是轻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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