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突然散去，阴沉的天空有阳光落下，明亮的有些刺眼。
篮球带着水花在操场飞过，白色的球鞋踩着剩下的积水。
余然垂着头站在办公桌前，听着面前男人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
他微微抬头，目光悄悄望向男人脸上的那副眼镜——更准确地说，是望向镜片后那双总是闪烁着精光的眼睛。
与那双眼睛对视，心里不知为何总是有些不舒服。
余然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敲击声，在某一刻停下。
“说说，这次是因为什么原因。”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中年男人抬了抬眼镜，眼中的精光变得锋利。
余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这是什么态度？”中年男人眉头紧蹙。
“我错了，下次会改。”
余然看着鞋尖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黑点，习惯性的说出了这句话。
“又是错了！”中年男人大声说道：“你每次除了会说这句话还会什么？”
“对不起。”余然小声说道。
“又是对不起。”中年男人摘下眼镜，烦躁的揉了揉眉头，说道：“你知道我因为你的事情每天要被那些老师在后面嚼多少舌根子吗？”
“我费劲办法把你带进这个学校来，是为了让你每次测验都拿倒数第一的吗？”
“你对的起我和你妈妈吗？”
余然背在身后的手抖了一下。
明亮的阳光落在中年男人的镜片上，折射向余然的脸，似是在催促他做出回答。
窗外，操场上嘈杂的声音如歌声般，在他耳旁放大了无数倍，聒噪的蝉鸣如音乐的伴奏，形成了一首畸形，难听的歌。
“你最好给我想清楚点！如果这学期成绩还是垫底，你就不用在这浪费时间了！”
男人冷漠的声音刺破那首歌，余然却像彻底沉溺在那些刺耳的噪音里，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低沉的铃声骤然响起，歌声戛然而止。余然身躯猛地一僵，头却依然低垂着。
操场上，篮球被扔在地上，努力的向上蹦了几下，似是想要自己进篮。
中年男人因为铃声较大的缘故，没有说话。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直到铃声停下，男人才再次开口：“等下我会安排你们班一个成绩好的同学来给你补习，回教室时帮她搬下东西。”
“什么？”
余然猛地抬了下头，但触到男人眼角的余光，又迅速低下，小声嗫嚅道：“可我……”
男人冷漠的说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这句话，余然的心突然一紧，短暂的沉默后，说道：“没有。”
“嗯，你可以回教室了。”
“是，爸爸。”
“在学校叫老师。”
“是，余老师。”
办公室关门声响起，余然走了，男人却不知为何更加烦躁。
“没用的东西。”
…………
出了办公室后，余然通过一段不长的走廊，站在教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教室门，喊了声报告。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他回座位。
余然说了句谢谢后，便迎着已经习以为常的议论声，回到了教室后排角落里的那个座位上。
因为性格，以及成绩的缘故，整个班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坐，因此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占着教室的两个课桌。
但这次有些不同，他的座位旁，多了一个女生，或者说同桌。
女生穿着宽松的校服，梳着高高的马尾，脸颊白净稚嫩，很是漂亮，与耷拉着身子，一脸衰相的余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即便余然平时再不关心班上的同学的名字长相，但还是记得这个好看的女孩。
苏小葵，班上的语文课代表。
余然略显紧张的在座位上坐下。
苏小葵轻轻一笑，将一张纸条推到他桌上：“你好！下课时看你没回来，我就请别人帮忙搬过来了。”
字迹很是秀美灵动，像是刚印上去的行楷，余然一眼便看清上面所写。
他对着苏小葵点了点头，然后很是勉强的对着其挤出一抹笑容。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这节是语文课，讲台上的老师正用教室电脑播放着戴望舒《雨巷》的课文朗读视频。
“你难道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坐到你旁边来？”
苏小葵将纸条抽回，写下这句话后，又递到了余然的桌上。
“我知道。”
余然努力的在纸条上写下自己最好的字后，将纸条递了回去。
苏小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那，晚自习的时候多指教喽。”
“嗯，谢谢。”
…………
“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
下午，一天的课程结束，余然戴着耳机坐在天台上，看着夕阳笼罩下的天空，像在发呆，又像是听歌听得入了神。
这是余然经常来的地方。
这里很少会有人来。
他可以一个人，看着太阳逐渐沉下，血红沿着白云向天空尽头蔓延，夜色铺满这个城市。
他可以什么都不去想，可以不用和任何人产生交集。
他可以在这里不去迎合别人的期望。
天空逐渐暗沉，一轮半圆的月亮升起，淡淡的光芒轻轻洒下。
周围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是耳机里音乐第五十六次停止。
余然机械地按下随身听的开关键。
“嗒”，“咔嗒”，在一阵细微的电流声后，音乐再次重复。
余然抱着膝盖，靠着天台，仍旧看着天空。
细微的光芒在其中飞行，如萤火虫般，于云层中忽隐忽现。
“你打算在这坐一晚上吗？”
耳机里的音乐第五十七次停止。
余然有些紧张向身后看去，发现是苏小葵后，他脸上甚至有了慌张的神色。
“我不是……我只是……坐一会儿……”
苏小葵望着他脸上的神色，有些疑惑，心想难道是误会了什么？
她解释说道：“我下课的时候看你往楼上走，才知道你在这，没有跟踪的癖好。”
余然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小心地摘下耳机藏进口袋里，说道：“是有什么事吗。”
苏小葵默默移开眼神，看着远处说道：“晚自习快上课了，怕你迟到，才来叫你。”
“谢谢。”
“那走吧。”
苏小葵笑了笑，对着余然招了招手。
“嗯，好。”
余然同样回以生硬的微笑，但苏小葵没发现，在她转身时，余然的头再次低下，眼中一抹充斥着无数负面情绪的神色一闪而过。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教室，苏小葵瞬间被几个女生围住，开始说话，吵闹，而余然则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直到铃声响起，苏小葵才坐回他的旁边。
她向余然要了他上次的考试卷，翻看一会儿，说道：“文科弱了点。”
“其实都很差。”
余然尴尬的笑了笑。
“骗人。”
苏小葵放下试卷，看着余然：“如果都差，为什么每张理科试卷的最后那道大题，你都能做对？”
余然连忙笑了笑，说道：“碰巧，运气好。”
“你其实根本不想让我给你补习功课吧。”
教室很安静，偶尔才有书页翻起的声音响起。
苏小葵直接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余然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
“你只是因为某人的话，因为他说这是对的，所以你才妥协的，对吗？”
苏小葵平静地看着他，用只有余然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很讨厌我吧，但因为那个人的话，你觉得怎样都无所谓，我说的对吗？”
余然还是低着头，苏小葵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人之间的沉默一直到第一节晚自习快下课的前一秒。
“难道不是吗……”
余然的声音随着铃声一同响起。
“是。”
苏小葵的回应同样在铃声中响起。
“我会好好学的。”
余然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细碎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余然耳中仿佛又回荡起白天那首诡异的歌，眼前苏小葵的目光似乎与余老师白天的眼神重叠了。
他猛地低下头，嘴唇微张，双手紧紧撑住膝盖，像是在强忍某种巨大的不适。
耳中的噪音越来越大，几乎将他淹没。他仿佛一个溺水的孩童，在激流中寻找着救命的稻草。
于是，在慌乱间，他抓住了苏小葵的手臂。
“余然？”苏小葵惊诧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嘈杂声瞬间减弱。余然终于回过神来，猛然松开手，脸色微白，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对不起，我刚刚……有点不舒服。”
“你……”
“你先教我英语吧。”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摊开书本放在两张课桌中间。
苏小葵脸颊微红，面对着余然这明显的转移话题，她并没有选择追问，反而拿起试卷讲解起来。
期间，她偷偷地观察着他，显然对余然方才的动作有些疑惑。
但余然却像是真的在认真听她讲一一般，脸上除了那微白的脸颊和眼底不易察觉的紧绷，看起来并无异样。
时间在讲题声中流逝，临近放学前一刻，试卷已讲解了大半，苏小葵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停止。
“明天继续。”她收拾着课本，将所需物品整齐地码进书包。
“嗯。”余然应了一声，把试卷塞进书包起身道：“明天见。”
“明天见。”苏小葵冲他笑了笑。
余然也礼貌地回以一笑，随即从教室后门离开。
教学楼长廊上，未熄的灯光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进尽头的黑暗。路灯亮起时，他已走到校门口。望着熙攘的人群，他迅速掏出随身听戴上耳机，深吸一口气，凭借瘦小的身体灵活地穿梭其中，很快便挤出人群。
在离开学校不远后，余然停下，拍了拍裤腿上不知被谁蹭上的鞋印，瞥了眼身旁说笑着走过的两名男生，随即加快脚步。
不多时，他走进一栋破旧的小区楼。踏上三楼，在一扇油漆斑驳的绿色铁门前停下，用钥匙打开了门。
浓烈的酒臭扑面而来。客厅一片狼藉：散落的啤酒瓶是视线所及最触目的景象，接着是那个趴倒在桌上的女人——桌下、椅旁、地板上，遍布着空瓶。
余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默默摘下耳机放进口袋，从冰箱顶的杂物盒里拿出几个塑料袋，开始将酒瓶一一拾起装进袋中。酒瓶碰撞的叮当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当他收拾到桌旁时，醉眼朦胧的女人忽然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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