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客厅里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并没能驱散石雨昕周身的寒意。林婉迎上来，敏锐地察觉到女儿脸色不对，比早上出门时更苍白，眼神也有些恍惚。
“昕昕，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林婉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石雨昕放下书包，在玄关沉默地换好鞋。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试图掩饰，抬起头，看着母亲担忧的眼睛，平静地开了口：“妈，刚才放学，我和晓晓在巷子里遇到几个外校的混混，被拦住了。”
林婉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惊恐的尖利：“什么？！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她慌乱地抓住女儿的胳膊，上下打量着。
在厨房忙碌的石毅听到动静也立刻冲了出来，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我们没事，”石雨昕摇摇头，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波澜，“晓晓很勇敢，踹了那个人一脚，我们趁机跑掉了。”
她省略了秦术出现又离开的那一幕。那比混混的围堵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声的屈辱和冰冷，她不想再复述一遍。
但仅仅是听到女儿被混混围堵，就已经足够让石毅和林婉心惊肉跳。林婉后怕地一把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吓死妈妈了！吓死妈妈了！以后再也不准走那条小巷子了！听到没有！”
石毅眉头拧成了死结，眼神沉得吓人。他拿出手机，沉声道：“我这就给派出所老张打电话，那片区域的治安必须整顿！”
“爸，”石雨昕轻轻挣脱母亲的怀抱，看向父亲，“不用麻烦张叔叔了，我们没受伤，而且……以后也不会再走那里了。”
她顿了顿，迎上父母惊魂未定的目光，说出了他们的决定，也像是宣布自己的妥协：“以后放学，能不能……麻烦你们来接我？”
林婉立刻点头如捣蒜：“接！必须接！以后妈妈天天来接你！不，我跟你爸轮流来！不能再让你一个人了！”
石毅也重重吐出一口气，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好，爸爸来接。”
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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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开始，石雨昕的放学路变成了父母的专属接送。无论是林婉温柔的车内询问，还是石毅沉默却可靠的陪伴，都像一层无形的保护壳，将她与外界可能存在的危险隔绝开来。
她也确实没有再走过那条小巷。
在学校里，她变得更加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埋首于书本，偶尔和周晓晓说笑，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淡。周晓晓知道她心情不好，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绝口不再提那个“冰山混蛋”。
石雨昕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慢慢将那段插曲和那个人埋进心底，专注于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父母给予的安稳。
直到周五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
石雨昕免修，像往常一样在教室自习。做完一套英语阅读，她感觉有些口渴，便起身去教学楼尽头的开水间打水。
打完水转身，差点撞上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起头，呼吸瞬间一窒。
秦术。
他手里拿着一个空的水杯，显然也是来打水的。他就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身形依旧清瘦挺拔，只是脸色在走廊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那双墨玉般的眸子看着她，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开水间里只有饮水机发出的轻微嗡鸣。
石雨昕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温热的杯壁传递来的温度，却无法驱散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她看着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出那天在巷口，他冷漠移开视线、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背影。
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以及更多复杂难言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咙。
秦术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单独遇到她。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注意到了她比平时更显沉寂的眼神，和微微抿起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侧过身，准备绕过她，去接水。
就在他即将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石雨昕忽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平静的尖锐。
“那天，你看到我了，对吗？”
秦术的脚步猛地顿住。他背对着她，脊背线条有瞬间的僵硬。
石雨昕没有等他回答，也不需要他回答。她转过身，看着他清冷孤绝的背影，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只有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就在那条巷子里，我和晓晓被几个人围着。你从巷口路过，看到了。”
秦术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她。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翻涌了一下，又迅速归于沉寂。
“嗯。”他给出了一个单音节的回应，算是承认。
如此轻描淡写。
石雨昕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剐了一下，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她用力握紧水杯，指尖泛白，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为什么……不走过来？哪怕只是问一句？”
哪怕只是站在那里，或许都能让那些混混有所顾忌。
哪怕只是假装不认识，绕路走开，也好过那样……视而不见地转身离开。
秦术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强装镇定却无法完全掩饰的受伤和质问，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吐出更加冰冷的话语：
“与我无关。”
四个字，像四把冰锥，狠狠扎进石雨昕的胸口。
与我无关。
原来，在他划定的界限里，她的安危，她的恐惧，她的无助，都属于“无关”的范畴。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她看着他冷硬的眉眼，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她之前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固执的坚持，那些因为他隐秘的批注和偶尔流露的、微弱的柔和而产生的悸动，在这一刻，显得多么可笑和一厢情愿。
她低下头，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自嘲。
再抬起头时，她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已收敛干净，只剩下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与你有关’或者‘无关’的困扰了。”
她说完，没有再看他一眼，端着那杯已经有些凉掉的水，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向教室的方向。脚步平稳，背脊挺直。
秦术站在原地，听着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握着空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
他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那翻江倒海般的、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他看到了。
他当然看到了。
看到她被围住时苍白的脸，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
那一瞬间，一股暴戾的冲动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让他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但是……
他不能。
他的身体，他的病，他那看不到明天的未来，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他冲过去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多一个累赘，多一场难堪，甚至可能……加速暴露他那不堪的、需要隐藏的真相。
他给不了她任何保护，任何承诺，甚至连一个虚假的安稳都给不了。
与其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不如从一开始，就让她彻底认清他的冷漠和无情。
“与我无关……”
他低声重复着自己刚才说出的、冰冷刺骨的话语，嘴角扯出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
这大概，是他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了。
即使，这会让她恨他。
也好过，让她未来因为他的离去，而承受更大的痛苦。
开水间的饮水机，依旧发出单调的嗡鸣。空旷的走廊里，早已没有了她的身影。
只有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忘在极寒之地的、逐渐被冰雪覆盖的孤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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