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年味已经浓得化不开了。街道两旁挂满了红灯笼，商铺里循环播放着喜庆的新年歌曲，行人手里大多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脸上洋溢着节日的期盼。
石雨昕裹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围着红色的羊绒围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她不是来置办年货的，而是遵循医嘱，来市一院进行寒假期间的例行复诊。
心脏彩超、心电图……一系列检查做完，她坐在李主任的诊室外等待结果。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与外面的喧嚣喜庆格格不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雪地靴尖，心里有些莫名的烦闷。
这种烦闷，从几天前就开始了。周晓晓，那个平时消息不断、咋咋呼呼的闺蜜，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主动联系她了。她发过去的消息，大多石沉大海，偶尔回复也是极其简短敷衍的“嗯”、“没事”、“在忙”。这太不正常了。
石雨昕了解周晓晓，她家境普通，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她跟着奶奶生活。虽然她总是表现得开朗乐观，但内心其实非常敏感要强。期末考试成绩下来那天，周晓晓考得不理想，在班里掉了十几名，当时她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下次努力”，但眼神里的失落和焦虑，石雨昕看得清清楚楚。
难道是因为成绩？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石雨昕正胡思乱想着，诊室门开了，李主任叫她进去。
“检查结果比上次好一些，心律基本稳定了。”李主任看着报告单，语气温和，“但还是不能大意，药按时吃，情绪一定要保持平稳，不能劳累。过年期间饮食也要注意，清淡为主。”
石雨昕一一应下，心里松了口气。至少身体暂时是安稳的。
拿着新开的药单，她走出诊室，准备去一楼的药房取药。刚走到电梯口，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里面走出来的人，让她瞬间定在了原地。
秦术。
他穿着深灰色的长款羽绒服，衬得身形更加清瘦颀长，脸色在医院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脚步顿住，墨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
距离上次在咖啡馆隔窗相望，不过短短几天。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仿佛被隔绝在外。
最终，是石雨昕先移开了目光，侧身准备从他旁边走过，进入电梯。
“……复诊？”一个低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石雨昕按向电梯按钮的手指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怎么样？”他又问，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许。
“还好。”石雨昕的回答依旧简洁，带着明显的疏离。
电梯门缓缓关上，下行。
秦术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金属门，眉心几不可查地蹙起。他今天是来复诊和拿新的止痛药的。他的病情……并不乐观，医生建议他考虑住院进行新一轮的干预治疗，被他拒绝了。过年，他不想待在医院里。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关心她，可刚才看到她独自一人站在这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担忧和无力感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不适，朝着神经内科的方向走去。
石雨昕取完药，走出医院大门。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细碎的雪粒扑面而来，她拉紧了围巾。正准备给家里司机打电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医院门口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路边，似乎在等车。
是秦术。他微微仰着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很快融化。侧影孤直，带着一种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清寂。
石雨昕的脚步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秦术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移开目光。他看着她，看着她被红色围巾衬得愈发苍白的脸，看着她手里拎着的装着药的塑料袋，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声音被寒风裹挟着，有些模糊：
“要去……买年货吗？”
石雨昕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术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个提议有多么突兀和不合时宜，他抿了抿唇，移开视线，补充道：“……顺路。我妈让我带点东西回去。”
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笑。
石雨昕看着他那副明明不擅长找借口却硬要解释的样子，心里那点坚冰，莫名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想起周晓晓的失联，想起自己此刻并不想立刻回到那个虽然温暖却也有些沉闷的家，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进了离医院不远的一家大型超市。
超市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充满了鲜活热烈的烟火气。红色的促销标签随处可见，广播里放着“恭喜发财”，孩子们在购物车里兴奋地叫嚷着。
这与他们平时所处的、安静到近乎压抑的校园和医院，仿佛是兩個世界。
石雨昕推着一辆购物车，秦术沉默地跟在她身旁。气氛依旧有些尴尬和微妙。
“你……要买什么？”石雨昕率先打破了沉默，目光扫过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
“对联，福字。”秦术回答，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有些低，“还有一些……坚果。”
很普通的年货清单。
石雨昕“哦”了一声，推着车走向文具礼品区。她其实没什么特别想买的，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秦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目光掠过她偶尔拿起又放下的红色窗花或者小灯笼，冰封的心湖微微漾开一丝波澜。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她像这样，混在拥挤的人群里，如同最普通的人一样置办年货。
“你……”石雨昕忽然停下脚步，拿起一包包装精美的糖果，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嘈杂里，但秦术还是听清了，“最近……有联系上周晓晓吗？”
秦术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没有。”他和周晓晓本就没什么交集。
石雨昕放下糖果，眉头轻轻蹙起，推着车继续往前走，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我也联系不上她。发消息不怎么回，打电话有时候不接，接了也说不了两句就挂……快一个星期了。这不像她。”
秦术沉默地听着。他对周晓晓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开朗咋呼、在图书馆敢大声问他问题的女孩。失联？确实不太正常。
“是不是……家里有事？”他斟酌着开口。
“我不知道。”石雨昕叹了口气，“她爸妈不在身边，就她和奶奶。期末考她没考好，我怕她……”她没再说下去，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秦术看着她在暖黄色灯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的侧脸，和她眉宇间那抹真实的忧虑，心里某个角落微微一动。她总是这样，看起来需要被保护，内心却装着对朋友的真诚牵挂。
“或许，只是心情不好，想自己静静。”他低声说，算是笨拙的安慰。
石雨昕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两人走到卖坚果的区域。秦术认真地挑选着杏仁和腰果，侧脸专注。石雨昕站在旁边，看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清晰下颌线，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奇异。他们像两个迷路的人，偶然闯入了这个充满烟火气的世界，进行着一场短暂而沉默的同行。
买完对联福字和坚果，秦术手里多了几个袋子。石雨昕也只买了一小盒象征性的糖果。
走出超市，外面的雪下得大了一些，地面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白。寒意重新袭来。
“我打车回去。”秦术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嗯，我家司机应该快到了。”石雨昕点点头。
两人站在超市门口，看着眼前纷飞的雪花和来往的车流，一时无言。刚才在超市里那短暂而古怪的“同行”氛围，正在迅速消散，现实的冰冷和距离感重新回归。
“那个……”石雨昕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和周晓晓的聊天界面，最后几条消息依旧是她单方面的询问，没有回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屏幕转向秦术，指着周晓晓那个笑容灿烂的头像，“如果你……万一，碰到她，或者听到什么关于她的消息，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
秦术的目光在那头像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她带着担忧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落在雪地里，几乎听不见。
但石雨昕听到了。她心里微微一松，低声道：“谢谢。”
这时，石家的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我走了。”石雨昕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秦术站在原地，看着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汇入车流，消失在雪幕之中。他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年货袋子，肩膀上落了一层薄雪，身影在纷飞的雪花中显得愈发孤寂。
他低头，看着脚下洁白的积雪，脑海里回响着她刚才关于周晓晓的担忧。
失联……
心情不好……
一种模糊的、不好的预感，像阴云般悄然掠过心头。
但他并没有太在意。此刻占据他思绪更多的，是刚才在超市里，她拿起糖果时微蹙的眉头，和她说话时眼中真实的忧虑。
他抬起手，接住几片冰凉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
这个年关，因为这场意外的相遇和短暂的同行，似乎……不再那么冰冷难熬了。
而他并不知道，石雨昕那句关于闺蜜失联的、看似随意的询问，会在不久之后，成为一个巨大悲剧的、沉重而悲伤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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