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阿硕从司马草庐归来,善谋汲汲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她,可见着那位家主想要将女郎托付之人?那人是何模样,是否清秀能看?家境又是如何,可还能保女郎衣食无忧?
阿硕闻言,望着善谋依旧还有些青黑的眼底,先是忍俊不禁,而后又意味不明地轻叹,只答:“我不知晓。”
善谋狐疑,不免激动反问:“这见了便是见了,没见便是没见,女郎如何会说不知晓?”
阿硕的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先还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善谋,而后既是心虚,又是难以启齿地垂下头,嗫嚅着,又答:“我说不知晓,就是不知晓。阿爹也没告诉我,他想让我见的人到底是谁!”
如果是她猜想的那人,阿硕自然高兴。可高兴之余,她又觉得虚无缥缈且不真切。
若不是,阿硕只会失望透顶,并且疑惑,为什么最后历史上记载的结果会是另一个人。
眼见阿硕有意不想多言,善谋张着唇,本欲再问的架势,考虑到自己婢子的身份和阿硕表面随和实际执拗的性子,终是没有继续下去。
但自此之后,在阿硕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小的变化。
清晨,天刚蒙蒙亮之际,善谋照常端了温水去到阿硕的寝居供阿硕洗漱。
寝居内是善谋习以为常的漆黑一片。
在善谋看来,阿硕年纪小,正是贪玩、爱睡的性子。而阿硕从前确实一直如此。
善谋带着笑意,朝着内室朗唤:“女郎该起了。”
一边说着,善谋一边端着木盆,越过间隔内外室的屏风,到床榻前。
善谋不慌不忙地将木盆搁在木架上,人摸着只有朦胧微光的拂照,到床榻前,稍使力拍了拍床榻上的被衾。
善谋重复:“女郎,起来了。”
然后,回答善谋的只有无尽的沉寂。以及手掌摸在被衾上,没有任何的突起和余温。
显然她家女郎根本不在床榻上。
善谋当即着急起来,匆匆回到外室,找寻蜡烛和火石,待点燃烛火,一点一点照亮整间屋室。
善谋确实看清,她家女郎不在床榻上,以及床尾衣珩间悬挂的干净外衫也被穿走了,乃至放眼四处皆没有她家女郎的踪影。
“这天还未亮,小祖宗她是跑去哪了?”善谋自言自语,放下灯烛,换而提灯,顺着屋室找出去。
善谋先去了厨室,没有望见阿硕的身影,询问已在准备早食的庖厨,庖厨直言一直未见阿硕。
阿硕的消失,惹得庖厨也着急起来,吩咐了几个不忙的帮厨也去寻找阿硕。
善谋领着帮厨又去到倚暖阁,未免惊吓自家主母,善谋只询问了照顾主母的仆妇。
仆妇同样言论,但也因为担心阿硕,派了手下的几个侍女帮着善谋继续寻找。
善谋领着一群人,越来越多的人,从天刚蒙蒙亮,找到天已大亮,仍未瞧见阿硕的踪影。
此时,饶是善谋想瞒,也再瞒不住望见如此浩荡声势寻人的黄承彦。
黄承彦逼问善谋:“到底发生了什么?”
善谋具言找不见阿硕的事情。
黄承彦又问厨室和倚暖阁,乃至后门的狗洞附近都找过了吗?善谋无不称是。
末了,就连黄承彦一时都想不到其他地方。还是其中一个仆妇豁然开朗地又问:“书房、书房呢?家主、善谋,女郎可是早早地起来去书房读书了?”
在此之前,黄承彦和善谋从未有过这个想法。
但如今无计可施,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黄承彦领着善谋伴一大群仆从径直往书房而去。
书房内并没有点燃烛火。
善谋有些泄气,她早知自家女郎不是爱读书的性子,从前再怎么乱跑,也没跑进去书房过。
但黄承彦还是推开了书房的门扉,本着宁可猜错,不可放过的心绪。
大门轰然洞开,伴随着初升的朝阳普照进去,清晰可见其内的景致。
阿硕正仰在背几上沉沉地睡着。
黄承彦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他阔步走到书案前,猛地一拍桌案,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惊得阿硕浑身一凛地抬起头来。
阿硕喃喃自语:“看书看书。”
她随即朝前方再次垂眸,伴随着身后一根长长的线绳被拉扯得笔直,乃至崩扯住与之连接的一束青丝。
阿硕只觉得头皮都快被连片拽起。
阿硕喊着:“疼疼疼。”不得不完全端正身形,才勉强使得被绑缚的青丝将将垂落。
黄承彦没有好气,望着睁开双眸,仍茫然的阿硕,怒道:“你在这里跟为父装什么勤奋苦读?”
阿硕闻声,总算清醒过来。望向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愣了愣,继而只注视黄承彦,认真地解释:“阿爹,女儿才没有装,女儿是真地在勤奋苦读。”
阿硕话未说完,黄承彦已观察起阿硕的周身来。
头悬屏风尚且不论,大抵是她太矮了,够不着房梁,也不愿意踩着书案叠桌案,虽能防止她趴在书案上,却无法避免仰头睡过去。
桌案边角的灯台似是刚刚熄灭,里面的烛芯上还有白白的烟雾缭绕,以及烛芯周围的残渍还软软得呈水状,没有凝结。
桌案正中摆着的那卷春秋竹简,已是读到了中间篇幅。且竹简之下压着纸帛,上面密密麻麻做了批注。
阿硕她确实没有说谎。
凭这些痕迹来推测,她起码已经来书房读书有两个时辰。
现下不过辰时正,也就是说她寅时正,家中仆从还没起来几个,她就已经坐在书案前读书了。
黄承彦不禁怒气更甚:“你摆这般刻苦的模样,是受了什么刺激?做错了事,还是妄想要求什么不该的?”
阿硕摇头若拨浪鼓。
“那你倒是同为父说说到底为什么?”黄承彦又一拍桌案,只不过轻力了许多,目光如炬地注视着阿硕。
阿硕沉吟良久,自觉不能完全把自己绮丽的心思说出来,只一半真一半假地回答:“实在是阿爹那日让我论辩的诸葛先生太厉害,惹得女儿自惭形秽,于是决定头悬梁、锥刺股,埋首苦读。”
黄承彦的眉头紧促,恍然想起什么,又问:“那日离开司马草庐前,庞德公似与你单独说了几句。他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若只是因为才学不及诸葛亮而感到惭愧,以阿硕往日的性子是断不会如此刻苦勤奋的。那么,一定还有跃居其上的另外理由。
而黄承彦仔细回想那日的种种,除了庞德公与阿硕攀谈了几句,其他并无异常。
黄承彦理所当然以为是由于庞德公。
阿硕听了,思忖半晌,只搪塞一句:“也没什么,庞德公只是说我学识太差,有愧为阿爹这个荆襄名士的女儿。”
黄承彦自然不信。诸如此类的话旁人都说阿硕无数遍,也未见她有任何改变,如今单一个庞德公就能轻易撼动她?绝无可能。
黄承彦威逼阿硕:“好。你若是不同为父坦诚,为父自可以去问过庞德公。”
黄承彦哪知阿硕不仅不怕,只稍仓皇一会,便理直气壮地反驳自己:“阿爹尽管去好了。庞德公若是愿意告诉阿爹,当日就不会单独与我一人说了。”
黄承彦语噎,手掌都快半抬起。
他怒极恨不得打阿硕几下。但不得不告诉自己,阿硕是自己亲生的,自己就阿硕这么一个女儿,妻子更将她视作掌上明珠。
打是打不得的,故而黄承彦只道:“既然如此。你近来这般喜爱读书,那便自今日起半月不得踏入书房。”
“阿爹,女儿错了!”阿硕当即站起身来,诚恳道认错。
不过线绳又一拽她的青丝,她疼得跌坐回苇席上。
黄承彦的杏目里都快喷出火来。
黄承彦质问她:“你错在哪了?”
阿硕想都没想,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真诚说道:“是女儿对阿爹有所隐瞒。”
黄承彦怒极反笑:“你说你知错。为父瞧你却是大大地不知,不仅不知还随意糊弄为父。”
“善谋。”黄承彦厉色一声,“把女郎带回去。钟妪,去寻一把重锁来,将书房锁上。若是在半月之内,非我准允开了门,唯你是问。”
“阿爹,你这是不讲道理!”阿硕被善谋拉着,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满地抱怨。
黄承彦只稍瞪她一眼,阿硕立马噤声。
但阿硕仍不愿放弃地郑声又道:“阿爹,我错了,真的错了。无论是哪里都错了。你从前不是一直希望女儿能好好读书,女儿往后一定。况且,您将这书房锁起来,女儿无处可去,指不定会在家里闯什么祸。”
“你是忘了自己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黄承彦没好气地一声。
“啊?”阿硕不甚明白。
什么事?她有什么事情是要做而未做的?
“两月后朔日,你莫不是忘了?”黄承彦好心提醒,“在你把这件事情办好之前,不准再进到书房。”
阿硕仔细想了想这日子,而后恍然大悟。
可她仍不依不饶:“那倘若我想进书房找几本百工之书,该当如何?”
“我自会寻人替你来找。”黄承彦斩钉截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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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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