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气寂静了一瞬，接着范乾英像是刚刚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前后矛盾一般，她夸张地一跺脚：“哎呀，金总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当然知道您是纪氏集团的金秀妮金总。”
“毕竟对于这种以姓氏命名的公司来说，会下意识地认为管理层都是纪家人，没想到您作为公司的二把手居然姓金，这下印象可深了，想忘都忘不了。”
范乾英字字句句都往金秀妮的肺管子上戳，她那精致如假人般的面容终于维持不住了，脸部的肌肉开始变得扭曲狰狞。
范乾英像是没看到金秀妮的表情似的，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我没记错的话，许沐风的抚养人是你的上司纪总吧。也就是说，现在对许沐风负有法定监护义务的，不是你。”
“医院需要确保未成年病人的人身安全，不能让来路不明的人随随便便就将病人领走了，您说对吧，金总？所以呢，只有纪总有权带走许沐风，望金总配合。”
“纪秋玲去外地出差了，现在还在高铁上坐着，她再厉害也没瞬移的能耐。”金秀妮颇为咬牙切齿地说道。
“哦，问题不大，您给纪总打个电话也是一样的，只要纪总同意就行。”范乾英的回应轻描淡写。
她其实对纪秋玲会是什么态度并没有把握，但能给金秀妮多添点堵总是极好的。而且许沐风这次入院入得匆忙，纪秋玲在外地不见得会知道这个事情，金秀妮很有可能是在自作主张。
范乾英猜得没错，金秀妮确实没有告诉纪秋玲许沐风住院了，她既不愿也不敢，毕竟纪秋玲在出门前将许沐风托付给了自己，哪有将人照顾进医院的道理？
本来今天金秀妮把许沐风带去公司，让他配合记者们拍几组宣传照片，然后金秀妮就能把许沐风扔给纪秋玲了，后续随便他怎么生病，那都是纪秋玲的事情了。
许沐风就是一哑巴，纪秋玲也不是会主动关心人的性格，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便能轻而易举地翻篇了，可偏偏半路杀出个范乾英，把金秀妮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事不顺遂的怒火涌上心头，金秀妮脑子一热，便伸手大力地将范乾英向旁边推去——“你给我让开！”
金秀妮的动作十分突然，范乾英毫无防备，她踉跄着向旁边退了几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时，范乾英的手上传来了一股拉力。
失重感让范乾英下意识地抓紧所有接触到的东西，但她被那只柔软的手给冰了一个激灵。
范乾英迅速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但是已经迟了，伴随着范乾英倒在地上的沉重闷响，病房里的仪器因被强行摘除而警报大作。
尾骨撞在坚硬的大理石砖面上，剧痛带着酸意直冲大脑，直逼得范乾英流出泪来。但她顾不上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手一撑地便爬了起来。范乾英扑向病床，神色慌张：“许沐风！”
只见许沐风半个身子都被拉出了病床外，整个人如蔫了的花朵一般，挂在病床边的护栏上。
原本连在身上的那些管子被外力粗暴地扯开，可怜兮兮地垂在许沐风的身后。手背上的输液针也脱离了胶带的控制，淅淅沥沥的鲜血落上床单，显出针头在空中划过的轨迹。
范乾英急忙将许沐风扶了起来，他双眼紧闭脸色煞白，完全看不出有方才拉住范乾英的力气。若不是床上的混乱如实地记录着一切，范乾英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她焦急万分，手上却控制着力度，轻轻拍打着许沐风的脸颊：“许沐风？许沐风！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醒醒！”
许沐风在摇晃中睁开双眼，他的眼神迷蒙，似乎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觉。许沐风心中却似明镜般清楚，实际上他在金秀妮进门时就醒了过来。
但高烧了一整夜的身体根本没有力气，许沐风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捱过那阵袭来的头晕目眩。
当耳鸣逐渐减弱，许沐风听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其中一道甜腻而尖锐，直往他的耳膜里钻，许沐风绝不会忘记它的主人——金秀妮。
她的声音如小刀一般在许沐风的骨头上刮出道道深痕，他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新疼旧痛一齐涌了上来。
还好另一道声音使许沐风略微冷静了下来，温暖且坚定的感觉将他包裹，抚慰了许沐风身上的痛意。
那声音熟悉又陌生，许沐风努力睁开双眼，从立在自己床前的白色背影上寻到了一丝安心，原来是昨晚照顾自己的医生。
两人虽然没有争得面红耳赤、颜面尽失，但那碰撞的话锋在空中激起了一串灼热的火花。即便许沐风听不太懂她们口中所说的话，他还是能感受到两人之间弥漫的敌意。
不安定的环境使许沐风如芒在背，一旦醒来便无法再睡去，他缓慢地移动胳膊，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许沐风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金秀妮和范乾英都未注意到他那边的动静，变故就在那一瞬间发生——
察觉到那白色大山有倾塌之势，许沐风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他清楚自己那点力气不过是杯水车薪，可许沐风无力再承受失去的痛苦了。
从降生到世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在不断品尝失去的滋味。从亲生父母到养父母，对许沐风而言，根本不存在永恒的不可破裂的羁绊，所有的爱意和善意都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可许沐风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啊......他也想被大人温柔地抱在怀里，摸着头发问“今天开心吗？”，而不是只能用被子隔绝医院的冰冷，来来回回只有护士的例行检查：“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想被高高抛起时，总有一个宽厚的胸膛在等待接住自己。他想举起胳膊时，总有一个温暖的手会拉住自己。许沐风想有人来陪他，有人来爱他，所以......
绝对不能松手！
许沐风死命拽着范乾英，但她倒下去的势头实在过猛，许沐风不仅没能将范乾英拉回来，还让自己卷入了下坠的漩涡。
一股大力从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传来，几乎要将许沐风的胳膊生生扯下来。他忍受着那快要被撕裂的感觉，任由范乾英把自己的身体整个拖走。
周围的世界开始模糊地旋转，粘在身上的仪器被强行扯去，带起一片粗砺的疼痛，肚子直直怼上了病床坚硬冰冷的护栏，胃里的酸水逼上喉头。许沐风拼命做着吞咽的动作，这才没有一口吐出来。
他能听到范乾英着急的声音，但许沐风的思绪好似游离在自己的身体之外，他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脸颊上传来了轻微的刺痛，是范乾英在拍打着自己。许沐风并不感到厌烦，反而对范乾英有些感激，那稳定的刺激成为一种指引，唤回了他的神智。
许沐风挣扎着挪动手臂，拉了拉范乾英垂下的衣角。一察觉到他微弱的回应，范乾英便赶快停了下来，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不要着急说话，先慢慢地深呼吸，把气息调顺了，想咳嗽的话也先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范乾英的手一下一下从许沐风的后背捋过，许沐风跟随她的节奏吸气、呼气，病房里带着凉意的空气缓缓进入许沐风的身体，抚慰了高烧灼热的余韵。
许沐风的每一次呼气都带出了淤积的血腥气息，那令人恶心的咸涩味道逐渐变淡，但直到最后它也没有完全消失，萦绕在许沐风的鼻间挥之不去。
但好歹不再强烈到张嘴便想吐的程度了，许沐风用力地咽了下口水，将所有的不适都给压了下去。他抬手按住了范乾英的手臂，声音嘶哑：“我......没事......”
出于医生对病人情况的基本判断，范乾英下意识地便要反驳许沐风的说法：“没事什么没事，你自己也不听听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肺里不好受吧，要不是昨天吸了那么久的药，恐怕你这会儿都要被推去......”
范乾英话音未落，她突然对上了许沐风的眼睛。那双眸子乌黑，似是因见惯了世间的丑恶而终日笼罩着不可消散的阴影。
但许沐风的眸子并不沉郁，甚至有灼灼光芒透过迷雾，摄得范乾英精神一滞，她呆愣地补完了后半句话：“手术室了......”
范乾英突然意识到，许沐风所说的“我没事”并不是在逞强，而是指他和金秀妮走也没关系的。
范乾英的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能护许沐风一时，她难道能护许沐风一辈子吗？两人总有分开的时候，比起自己这种偶尔见一面的医生，金秀妮才是许沐风永远的“家人”。
她沉默地放下病床的护栏，扶着许沐风坐了起来。范乾英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连喊个护士来帮忙都顾不上了，自己嘱咐许沐风等她一下之后，便急忙跑开了。
范乾英一路风驰电掣，医院里的同事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模样，走廊上响起一串惊慌的呼喊。
她来不及回应，七拐八绕赶到药房，将药剂师指挥得团团转，最后她抱着一怀的药盒回到病房，献宝似地倒在许沐风面前。
“这个是应急用的，感觉呼吸不畅的话就吸一口，不过一定要慢慢来，这药有一定的刺激性，吸得太急的话会很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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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过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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