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行次日便上街买礼品，不一会儿便买齐了。
无聊中，他便在街上闲逛。
独孤竞南成亲的事，无疑是修真界最近的新闻。街上的男女老少都谈论着这件事。
据说，这次不败宗的成亲规格，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一次。不败宗的聘礼适量马车都运不完，满箱都是绫罗绸缎、金银财宝。无不证明着不败宗对这个少夫人的重视。
但也有很多人不理解，为何独孤庄都到这个被人追杀的节骨眼上，还有心看儿子成亲，让儿媳进门。
江知行提着东西，提前一日就到了不败宗。一向庄严的不败宗处处挂着红色绸缎、大红灯笼。
不仅是他想祝贺独孤竞南，再就是他想要李悠然给他做的新衣服。
李悠然手里捧着衣服，只看一部分便能看出这件衣服绝不平凡，仅是领子上的一段，都是金丝花纹。洁白的绸缎上，绣满了发亮的金丝，衣白若雪，金丝像是傍晚夕阳印照在苍茫大地上，勾勒着雪地凹凸不平的线条。
江知行伸过去的手，指尖忽然滞在空中，收回了手道：“娘，这太贵重了。”
李悠然脸上闪过一丝不高兴，但还是撑着笑意，道：“哪里贵重。家里哪里缺这点，我们本就亏欠你太多，一件衣物算什么。这么些年，竞南受了如此多的宠爱，尽管你回来，他依旧不少，娘亲知道你内心难受，所以想多给你一些。所以，娘就请你收下吧。”
李悠然轻言细语的说着，把衣物递到江知行手中。
摸着手中极其细腻温和的衣物，江知行心中十分感动。
李悠然不言语，只是略显憔悴地拥住江知行。屋子里除了他俩没有别人，所以李悠然才敢轻声啜泣起来，她抱着江知行，像是在抱着一个孩子，但更像是在抱着一个丢了很久的物什。
忽然，哽咽的声音说道：“我们都欠你的。”
江知行虽然不解，但也以为李悠然是心思细腻敏感，才会这样。直到听见她说的话，心里才晃晃有些不安。
他问道：“娘亲这是什么意思？”
李悠然欲语泪先流下，哭到不能说话，她的指尖轻扯着衣裙，犹豫再三却没有说话。
江知行知道这又是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东西，便道：“娘亲既然不能说，那孩儿便不问了，见娘亲有些不舒服，便回去休息吧，别累坏了身子。毕竟明天可是个好日子。”
李悠然笑着擦擦泪，点头道：“溟儿说的是，明天是个好日子。娘要看到孩子成亲了，娘等着抱着你们的孩子安度晚年呢。娘可得好好休息去。”说着，她便转身要走。
江知行也没有阻拦，送她到门口，看着下人扶着李悠然摇摇晃晃的身体，心中难免有种不安心。
晚上睡觉时，也不安心，一夜都没睡好。
一大早，礼炮声便炸在了宁静的初秋的清晨，嘈杂的人声顿时在院墙两边响起。
江知行穿起新衣服，在铜镜前站了许久，又戴上了自己最隆重的发冠，两缕发丝垂在脸边。本就好看的衣物，将他的身体衬得更加修长，镶着玉石的腰封挂在他的腰间，勾勒着极致的腰部线条。
他真觉得镜子中的，不是他自己了。
做好一切后，他便到厅中与家人一起用餐，独孤竞南一改往日的样子，今日便得十分和善，见到江知行过来，也不横他，也不说话，倒是指着椅子让他坐下。
李悠然看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
独孤庄除了面色有些疲惫外，毫无变化。甚至瞧不起别人的感觉更甚，对身边的一切东西都满不在乎。
江知行想起姬池九的话，弱弱地抬眼打量了一眼独孤庄，独孤庄的威严依旧冰冷如霜，根本不像姬池九口中的衣冠禽兽，也不像是没有灵核的废物。
低下头后，安静地吃完了碗里的东西。奇怪的感觉和热闹的气氛哪哪都说不上。
接着便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今日所需要的东西。
独孤庄继续做在前厅做架子、李悠然去给独孤竞南整理婚服、独孤竞南便围在下人身边商量怎样会更帅。
一切都其乐融融，唯有江知行在内显得像个外人。他站在大院中，显得不知所措。
闲的实在没事，他便一个人躲到凉亭间休息，府内一切东西都挂上了红绸，处处都是一片红火。
不久，李悠然便找到他，说各位宾客已经陆陆续续地到大堂中了，要他过去迎接。
江知行便跟着李悠然到大堂中，不败宗的大堂，毫不夸张地说，能比上松山院的一整个院子，简直大的出奇。堂中没来多少人，纷纷在席位间坐着，他们说说笑笑，大肆谈论着这次的宴席。
李悠然拍拍江知行的手，道：“娘亲和父亲先去处理一些事情，你在此迎接宾客就好，都是些亲戚，和联盟的宗门。你有些不认识的，什么都不要说，一个劲儿的往里欢迎就好。”
李悠然一和独孤庄碰在一起，周围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李悠然变得不一样，独孤庄也有些不耐烦。
说罢，两人双双从后面出去了。偌大的大堂中除了宾客和下人，就只剩江知行。
有不少人都看见江知行，纷纷将话题转向江知行，虽然声音小了许多，但江知行还是能够敏锐的听见。
有人说：“他弟弟成亲，他穿这么隆重做什么，这件事还能抢风头？”
“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啊。在外沦落多年，据说小时候被人虐待，心里扭不扭曲还不一定。这他父母大张旗鼓地给他弟弟操办成亲宴，千金万银都花出去了，他能不艳羡吗？”
“他是不是那个前些日子跟魔物勾结的那个啊？”
“就是他！这独孤夫妇也真是爱子心切，就连这样的孩子都能欣然接受。这魔物是天下人一致憎恨的，要是我孩子瞒着我勾结魔物，我肯定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哪还轮得到他在这好好的站着。”
“看这金丝银丝的，之前不是说江知行懂事又孝顺吗，就这个孝顺法，他弟弟成亲，他倒是穿金戴银的？不会是觊觎独孤家的家产吧？”
其中一个宾客眼神会意了下其他宾客，其他宾客一呼百应，纷纷点头。
张扬的笑，像是知道一个他们都知道，可江知行却不知道的事。
江知行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虽然是李悠然让穿的，肯定符合礼数。
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去，江子书便带着请帖到了。
之前独孤庄肯定是看不起剑来宗的，直到这几年剑来宗的发展势头越来越弱。独孤庄就再也不担心剑来宗会代替不败宗的地位了。所以这藏宴会更像是各地宗门聚集的酒宴。
“师兄。”
“是你在这儿。这件衣服，是李夫人送的吗？”
“嗯。”
江子书温柔道：“好看。”
其他宾客看到江子书进来，也纷纷漏出诧异的神色。直到江子书坐在他们对面的席位上，忽而噤声，不再说话。就算说话也是小声的说。
江知行想趁着众人没发现，回去换了衣服。他犹犹豫豫，转身钻了出去。
走在长廊中时，虽然已经坚定了要回去换衣服的念头，但心里还是担心李悠然会不开心，堂上宾客也会因为自己不在而觉得轻视他们，万一独孤庄也会因此找他的不是。
想到这里，江知行猛地停下脚步，不仅是觉得这样不妥，更是因为耳朵忽而被尖叫声抓住。
他与那两人仅有一墙之隔，甚至他再走几步，就能被看见。
李悠然和独孤庄站在那边，声嘶力竭地争吵。或许没有发现来人，还在吵架。
“今日是竞南的大喜之日，你少在这里无理取闹！”独孤庄厉声说着。
李悠然冷冷发笑，道：“我无理取闹？独孤庄，我原以为你没良心到此地步，已经够丧心病狂了。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厉害，虎毒不食子，你却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你说是谁无理取闹？”
“李悠然，要不这个宗主你来当？若不是我用这样的手段，你能养尊处优，做世间最高贵的宗主夫人？你能从河边的浣衣女，成为人人艳羡的世家小姐？你能母凭子贵，做我的夫人？”
“若是非要用那样的手段，我宁愿我下贱！”
江知行听着，也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捏住了衣角。
“你别逼我在这样的大喜之日打你。谁让他名不正言不顺，来的不合时宜，我一看见他，便会想起之前的耻辱，凭什么我父亲会那样做？在我手下长大的孩子为什么就是比不上一个下流人的弟子？要怪就怪他在我这里从来就是外人，要怪就怪他的命不好！”
李悠然哭到不能自己，她哽咽道：“独孤庄你个伪君子！年轻时，你装作孝子，把本该为你妻子的我，送给了你大限将至的父亲冲喜，瞒着你父亲与我私通，你把你父亲毒死，把怀了身孕的我送到寺院，叫我秘密生下了孩子。你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不是你自己做的？”
独孤庄掐住了李悠然的脖子，猛然收紧了力道，看着话都说不出的李悠然。冷漠道：“所以我才把他扔了，原以为他活不下去，谁知还能活着。我既给他一条命，便是想什么时候收回来就能收回来。血缘？伦理？我一向不在乎，我都能操了我父亲的妾，还在乎一个本该死的畜生做什么？”
“他现在唯一做的，便是死在外面，或者永不出现。你看他一回来，扰得我们家好不安生！”
江知行皱着眉头，满脸不可置信的听着墙内的一切，喘息都困难起来，为了不被发现，他强忍着泪水。
他话一说完，便将李悠然丢了出去，站在一边被墙遮挡的江知行，也被一身狼狈的李悠然看到。
对视的两人皆是一愣，此时墙内又过来个人。
道：“娘，你贵为宗主夫人，就应当有广阔的胸怀，而不是因为一点小事就随我父亲吵吵闹闹。今日是我的好日子，你们争吵要是让外面宾客听见了，丢不死人！”
江知行在也忍不住，转身跑了出去，一跃踩上无名剑，只听背后一句撕心裂肺的呼唤：“溟儿！你回来！”
他不舍地回头，李悠然被人拉着，昂贵地珠钗纷纷从发丝间掉落，整齐的衣裙被粗鲁的下人扯得歪歪扭扭。
江知行却不忍心再回去，将头扭回去，一去不回头。
可惜，李悠然的喊声没能抢过响亮的礼炮，她悲伤的嘶吼比不上一句平常的话语。
江知行回到松山院，对于那句话一直耿耿于怀，他无力地瘫坐在榻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屋子里的一切。
原来父亲不鸟我，只是当我是个外人？
独孤竞南排斥我，也是因为是个外人？
他胡乱地扯下身上的衣服，只因这是从独孤家带回来的，丢在地上时又捡起来，又因为这是李悠然送给他的。他挣扎着把衣服塞进柜子，“嘭”一下关上了柜门，坐到眼不见心不烦。
江知行忽而觉得自己好贱，明明别人都不喜欢他了，他还要在人家眼前晃来晃去。
之前，他从未听独孤竞南说，李悠然和独孤庄感情不和。话里话外都是那个早已没了命的哥哥，或许这个人不活着，才是对这一家都好。虽说当时李悠然经常病倒，这一家也还算和睦。
江知行任由脸上的泪水胡乱的流着，直到衣物被落下的泪水浸湿了一片，才插手擦去。
可泪像是远远不断地从脸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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